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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地要上粪,白菜要撒种子,喜顺去镇上买粪和种子。五婶子的地上茬种的是玉米棒子,这茬种大白菜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也可以说是让他沾了个小光。上茬要是种的萝卜菜花甘蓝,这些菜都是最能吃粪肥的,一年下来那个地就没多少养分了,那他今年可就得多花不少钱。
他走前在地里摘了些黄瓜柿子眉豆,又割了一捆韭菜,也有一大筐了,打算经过五婶子家时,进去坐坐。
喜顺进了院子,看有两个娘们儿在屋里跟五婶子说话,是五婶子的前后邻居,也都是婶子辈的,他站在屋门口,说:“婶子们拉呱来?”算是打个招呼。屋里的那两个娘们儿看到他,眼光立刻不自然起来,表情里透出古怪,喜顺被罩在在这样的眼光里,脊梁上没来由的冒出冷汗来,寻思要是有个地缝钻进去就好了。
“喜顺来了啊!五嫂,哪天上俺家去喝茶。俺走了!”两个娘们儿打着哈哈一前一后走了,这一个边走到院门口一边回头斜眼看喜顺,另一个拉了这一个的袖子,把她拽走了,两人还边走边叽咕着啥,喜顺没听见,但是他知道他们说的是云子。
“喜顺,进来喝水啊。”五婶子招呼他。他才抬腿走进去,脊梁心口的汗把衣服都溻透了。
喜顺把筐搁在屋门里头,五婶子看他说:“你不容易,一个人忙活,就别老拿菜来了,这一段都拿好几回了,你五叔最近也不在家,俺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你也省着去卖点,收几个钱是正经。”
喜顺说:“婶子,菜有的是,你就放心吃吧。想吃哪个,你自己去园里摘去。俺五叔上哪了?”
“上北京了,好几天了。大江买的房子要装修,他又没时间跑材料也没时间监工,你五叔得去帮忙长长眼。”
“那忒好咧,大江兄弟就要搬新房来。”
“哎!好啥来,一买房子,大江可就苦起来看了,白天在公司里干,晚上回到家里还干兼职,没白没黑,挣命那!”
“那何苦来!实在不行就把那房子买了,回来买房子,咱这便宜嘛!别弄忒累了。”
“俺的儿啊,你想得忒易了,他户口都去北京了,以后媳妇孩子都在北京,说回来就回来啊?没房子住就得租房住,一个月光租金就两三千!再说家里弄个房子,倒没人住,干么用?”
“也是,也是。大江兄弟也怪难啊看来。”
“可不是!现在这世道,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有钱好生钱,没钱就玩完!”
喜顺对这个观点是非常赞同,说“可不是!”
五婶子看他比前回来更瘦更黑,还带上了点黄色 ,就说:“俺的儿哎,你可不能太挣命了!本来身子骨就不壮实,歇息着干吧!”
喜顺眼窝一湿,点了点头。问道:“婶子,徐长路没再来找你吧?”
“前两天来过一回,俺直接说,现在干不动了,喜顺既然种了,就全由他来发配了。他倒说‘喜顺来发配?他喜顺算个老几!这个地是他家的?他想干么就干么?看把他能的不行了!’看俺也不接话,他使性傍气地走了。喜顺,你说,不会有啥事吧?”
喜顺听了忿忿道:“哼,这狗娘养的!没啥事,婶子,你放心,不光咱们要种,好几家要种来!再说了,庄里的地越来越少了,大多都盖了厂房了,再盖下去,哪还有地种菜吃?”
喜顺说完看看表,寻思要去买粪去,不能再呆了,就要告辞,五婶子又想问什么,又没说出口,叹了口气。倒是喜顺说话了:“婶子,俺知道你要说啥,是俺没留住云子。俺没本事,只会种地,孩子不愿跟着俺受苦!俺也尽了心了,她心里没俺这个爸,俺也没办法!翅膀硬了由她飞去吧!她不听俺的劝,俺只当没养这个闺女了!”
“你说说!你说说!这叫咋回事儿!”五婶子叹道。
喜顺低着头出了门。他不想提云子,一提起来心口上就会堵上一层棉花。他活到这会子,知道有很多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除了他的菜园,他什么也管不了。多年种菜的经验使他能保证每年让他的菜园长苗、开花、结果,有个好收成,他却管不了人这个东西,从秋花的命到云子的走,还有星子的对他的厌烦----除了要钱这小子从不回来,他都左右不了,他们是他的亲人,但他们却好像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把他这个人放在眼里。他知道是为什么弄成这样,就是因为他不发达,他没钱。他一个穷汉,谁会把他放在心里?这世道,一切朝钱看,各人能奔好自己的命就不错了,谁还会把他的死活看在眼里?
寻思到这里,他就心里凉凉的,他就更喜欢他的菜园,他的菜园可不会耍他,也不会背叛他,他种下一颗豆,就结下许多瓜,他流下一分汗,就收下许多果。菜园比人要忠诚的多,土地是他喜顺永远的亲人。再说了,儿子迟早会懂事,迟早也会当爹,迟早也会明白自己这当爹的一颗心,就是不明白又咋样?他喜顺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儿子能考上大学,过上城里人的日子。如果儿子能过上好日子,就是不要他这个老子,他也没啥说的,这是他的命,他命里无福,也怪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