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的这种话,都城敢肯定自己能听懂,因为跟他平日说的几乎差不多,只是好像简单了不知多少倍,有些发音简直就是一个一个音节的,都城看着那人嘴巴一开一合,相信只要两天,自己就能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是那人显然从都城的眼睛里看不出来这种意思,他说了一会看见得不到回应,直接转了个身,一把就把都城拉的伏在了自己身上。一面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一面用更加蹒跚的步子走向前去,那人特别瘦,可是骨架很大,被他斜架在背后,都城几乎被硌的断气,加上他本身腿脚已经不是很便利,一步一顿,等到他放下都城并且坐在那里大口喘气的时候,都城已经是翻着白眼了。
其实这一段路也不算远,都城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是老头的住所,紧挨着护城河有一块不知是黑是黄的大布,用几根粗壮的木棍顶了起来,里面堆放的乱七八糟,全是散发着刺鼻的溲气,跟他背的袋子里一样的东西,一直从房子里面堆到外面,小山那样高,充当了这个简易房的门。
刺鼻的味道从护城河污浊的河水,从放在角落里那一堆黑乎乎的铺盖,从面前令人仰视的小山,从所有东西传来,在都城心里千转百回,硬是把都城从阎王殿拉了回来,都城不由大叫一声,收回了快要翻到眉毛上的眼白。
老头被都城这一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说:“原来,你会说话啊!”
都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在老头的照顾下,每天吃些稀奇古怪的黑东西,伤势也渐渐在复原。他能说话以后,天天缠着老头说话,从一睁开眼一直到夜深人静,这下把老头说的直翻白眼。
“恩公,”
“哎呀,说了不要叫我恩公了嘛,你以为是拍电视啊?”
“什么是拍电视?”
“电视,电视,呶,这个就是个坏掉的电视,扔在垃圾堆里的,垃圾堆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面前的这个,就是垃圾堆,哎呀,你怎么一下把电视给拍烂了啊,真是倒霉!”
“不是拍电视吗恩公?拍了会怎么样恩公?那个你说的汽车是吃垃圾的吗?还有晚上那城墙那里的电,是怎么点着的?”
都城每天都跟在恩公后面,一个礼拜后,他的话就慢慢减少,再过了一个礼拜,他就没话了,每天都蹲在护城河边,从早到晚,眼里全是落寞。
现在是公元2016年,这里是古城永安,现在已经早没有朝廷这档子事了,地球早就是圆的了,圆球上面都是人各种各样,路上的汽车火车还有天上的飞机,跑的特快,护城河里都是淤泥和垃圾,天上的是太阳月亮还有星星,星星都有名字的,吃饭要用纸巾擦嘴,夜总会卡拉什么里面都是有钱人,电视电脑都得用电,没电了黑了,还有电话,能拿在手里跟儿女说话,不过贵的跟马一样,计划生育很流行,种地越来越没钱,吃喝拉撒都要用钱,没钱只有捡破烂,我叫马继坤。
这些都是恩公,说是叫他老马的老头说的。
都城一字不落的听了一个礼拜,又出去跟着老马走了一个礼拜,看遍了四分之一的永安,因为老马说,只有这四分之一的地盘,归他管。一个礼拜以来,早出晚归,背着捡破烂的袋子,看见天亮了,灯就自己熄了,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车,一路上都是高楼,一家挨着一家是永安银行,老徐面店,洗头按摩,K歌夜总会,一个小巷道,发型机构,扯面,川菜,古城音像,婚纱摄影,美丽的女人最幸福,幸福的女人最美丽,夫妻保健用品批发零售,又是一个巷道,有红绿灯,亮了就可以走,不用管吹哨子的人,看他他会骂你的。
这叫现代化,老马说,这叫城市,真好,他刚进城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看什么都新鲜,可是时间长了,也就觉得没啥了,老马说,城市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虽说现代化里面晚上都是亮堂堂的,他反而害怕,什么时候能有了钱,回到乡下去,那多好,老马说乡下,山都是绿的,是真绿,水都是清的,是真清,人都是好的,是真好,城市里的人,都披着皮呢。
都城不明白,但他也觉得,还是自己的家乡好啊,虽说路上没有电灯,皇上也不坐汽车,可是那天上水洗一样的蓝,夜里月朗星稀,凉风徐来,清新的,清新的好似绿箭口香糖和晶晶亮透心凉的雪碧汽水,哪里会像现在,不管哪个方向,吹来的风都是汗津津,一股煮熟了的味道。
都城常常在护城河边坐着,一直到深夜,灰蒙蒙的城市的天上那个城市的太阳月亮,还有城市里的有名字的星星,不知道还是不是家乡那个,老马说,日月星辰都不会变的,变的是人,是世事,那就应该还是以前的它们了,不知道它们看见过自己的家乡没有。
有时候都城也恍惚,想起状元夜的传说,按柳轻霄这么说,会不会有跟自己一样的人,也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天外之天呢?
比如王维,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来过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吧,不然,写山写水写的好好的,干嘛写个“独在异乡为异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