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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华子的女儿,华子是我一好兄弟,你没见过的。”
他停在老建设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水果摊前,抱起一个年莫二三的小女孩,手法娴熟、神情宠溺,我差点以为他藏了个私生女。
他告诉我华子玩过火了,才二十便奉子成婚,俩人都是棱角尖锐不懂包容的年纪,小孩满周的第三天这段婚姻就破碎了,孩子随了华子,无力负担的华子外出打工,一去便是两年,摆水果摊的大爷带着孙女潦潦度日。下午三四点还在摊上,兴许学都没有上。
我不禁感到哀伤:“你说,离婚最后遭殃的还不是小孩嘛,啧,你看才多小。”
他不停的挑眉歪眼逗弄她:“可不是。”
那时,我们谁都没想到这等境遇会在他身上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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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远是他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个文青,但世间绝没有逢KTV必跳老年的士高的文青。一米七八的个,高高瘦瘦,穿什么都衣服都像风衣。他唯一与文艺搭架的便是那副白白的脸,轮廓因为瘦稍显突兀,但看上去颇为清秀。
他是我朋友里最心大的一个,不管旁人皆惊愕于他的困境,他还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然后只字不提。苦难似乎只能带给他短暂的困惑,不能将他摧毁。但我透过夜宵摊啤酒扎杯底,透过暗自蹲在街角打电话的背影中,看见他也有脆弱的样子。
我们那小县城是个贫困县,但却挂了个“物流之乡”的虚名,据说每六个物流大亨便有一个出自我们那片,不过除了逢节回乡抬高县城的物价外,再没有为家乡贡献一点GDP。但一人发财、众人效仿,便有了很多家庭也操办起物流来,书远家便是其中一。
书远爸06年就买了货车拉货,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一家子过得也还算踏实。只是书远却不是个好崽,我和他同班一年,见识光了他的跳脱,吸烟、喝酒、逃课无所不为,但人不坏,待朋友实在。没撑到二年级安生就转校到乡镇,只两年又退学了,在外浪荡了五六年,终于还是回到老家子承父业。开了几年车,性子稳了一些,虽然他的鱼尾纹日渐深刻,但我在他每次喝高了张狂大笑的时候知道,书远还是那个书远。
有段日子我与他每日厮杀于网吧和各种酒局,那年我们都没有女朋友。一天他突然身边多了一个姑娘,姑娘唤阿晶。阿晶个子不高,但口齿特别伶俐,跟着长相看上去都让我觉得她是个厉害婆娘。书远还向我大声宣布,是阿晶追他的。原来他们是同学来的,那时阿晶就对他有想法,只是来不及实施他便退学了,阿晶说起这话时,还咬牙切齿。前几日的同学聚会,书远喝高了,阿晶送他去了宾馆,接下来当然干柴烈火,这是他偷偷告诉我的。
这姑娘让我觉得不简单,我这么说完全不是因为她的出现夺走了我和书远厮混的大半时间,但碍于朋友身份还是没有同书远说起。
我只看到,书远那段日子变得很充实。早起趁着安居路老罐汤店第一锅汤出炉的时候第一个买早点,晚上又在建设路最后一家水果摊收摊前回家。
那天难得他约我烧烤,他话有点少,我看他欲说还休的模样,不停的调笑他来大姨妈了。结果他半天憋出一句:“她怀孕了。”
我挑眉:“谁的?”
他揉着额头,蔑了我一眼:“废话,没跟你开玩笑。”
我有些惊愕:“那咋办,结婚吗?”
“嗯,结婚。”书远撑额的手缓缓紧握成拳,终于落在了桌上,眼神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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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书远办喜酒的那天,第一次见他穿上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噌凉,端着酒杯挽着大肚子阿晶穿行于喧哗的宾客中,彬彬有礼,我才恍惚,才痛心疾首,又一位网吧小旋风、酒桌真汉子坠落进婚姻的围城。我如失去挚友般脸带哀伤对他举起酒杯,二话不说一饮而尽。默念祝你幸福。
往后便见的少了,再有一次听我妈说谁谁谁的女儿礼金要二十万了,街坊们热议现在礼金呈几何式增长。我才问起他,他比比手指:“除去三金,三万二。”我惊呼:“你丫这是捡媳妇啊,这车不用、房不要的,赶紧给我再来一个。”他只苦笑不再说了,丝毫不自得。只是不想这正给他的苦难埋下了伏笔。
书远婚后并没有搬出家中,他的生活按他跟我所说,小到鸡毛蒜皮,大到鸡飞狗跳。直到有天他邀我去他家吃饭,到了家中却没人,打电话问他,原来是去买菜了,回来提了两手七八样,都是卤菜。
我拍拍他:“你媳妇呢?”
他满脸愁苦:“哎,莫提,回娘家了。”
细问中得知原来自孩子出生后,家中便一直不太平。阿晶性格要强,书远迁就于他,往往一言不合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书远妈老不乐意,总会说上几句,这婆媳关系是像电视中那般越来越靠近了。加上三万二一事常被阿晶拽着不放,简直没完没了,书远夹在其中,苦不堪言。这次更是直接回娘家了,听书远说,不是第一次了。
终于无尽的争吵把两人的最后感情消磨殆尽,书远的婚姻只一年多,便分崩离析。而我们见面的机会却更少了,每每电话呼他,电话那边总是伴随着孩子的哭闹和老妈的咒骂。他只疲惫的说:“带崽呢,实在出不来,这,你去吧,咱来日方长。”
我突然想起那年老建设路水果摊的小女孩。
他从围城中得到解脱,却陷落一个更大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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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远依然是老灌汤店的忠实粉丝,每天6点45分准时打包下第一份8元钱的早餐,把摩托车油门拧上一圈,以30km/h的速度赶到停车场,花5分钟解决两个包子一碗鸡蛋肉饼汤,从河提路196号门头轰鸣而出,奔涌进万千车流。或许是三天,或许是五天,凌晨三点半装上最后第1281个纸箱,关上车门,点一根烟,打开FM99.6,正放着汪峰的《春天里》,那是他最心安的时候。
一如这小城中的24万人,日升,日落,庸碌平凡。书远浑然活成了一个他最不喜欢的样子。
半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我们曾醉生梦死的老银座,小情侣正唱到“给你一张过去的CD”,突然灯光熄灭,舞曲响起,他从点歌机前起身,不顾别人怒视,狂魔乱舞。
有人议论他说可能发神经病了,但我知道,闪光灯下的张牙舞爪不是他的真实模样,午夜归家后他会看一眼安睡的儿子,再蜷缩在那张当年结婚置办的3m大床上,接着清晨起早,继续披盔戴甲,开车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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