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历来在建城时讲究依山傍水,多在江河流向的右侧开阔处选址,风水学里把这流水叫做“朝水”,水脉迎面,聚气藏风。拱卫城市的山则叫“向山”,来龙入首,时运当头。历史文化名城南昌地处赣江下游、鄱湖之滨,被江与湖滋养得灵秀十足,可要在版图周边找出一座可以依靠的“向山”却非一件容易的事,西郊的梅岭离主城区太近以致喧嚣流俗,加之地处赣江左岸,地脉遇水尽失,不能入方家法眼。
不妨把视界放开阔些。窃以为南昌城的“向山”应当是南昌市下辖进贤县东北的栖贤山。这是一方研究南昌乃至江西本土文化的学者无法绕过的千古名山。栖贤山自战国初期澹台灭明坐山讲学开始,山上的琅琅书声不绝于耳,至今余音袅袅。唐时有著名诗人戴叔伦携家归隐并建明经堂读书教学;明万历年间官府升明经堂为栖贤书院,附近学子纷踏而来;抗战期间,南昌九县联立洪都中学(今南昌三中)为避战乱,也慕名迁来栖贤书院办学。
“江山多胜景,我辈复登临”,曾经笔参造化的栖贤山已然回归寂静,唯有山顶的月色还和两千五百年前澹台登临的那晚一般清幽。每逢金秋十月,军山湖畔,肥美的大闸蟹和浓冽清香的李渡高粱吸引了无数南昌人热情的脚步,而近在咫尺的栖贤山,他们再也找不到上山的路。南昌城的文脉“向山”逐渐迷失在世人欲望的洪峰里。
被南昌人遗忘的不仅仅是栖贤山,还有登上栖贤山讲学的澹台子。每晚穿花拂柳漫步于赣江边的观光道上时,心中未免轻叹,在秋水广场南端的赣文化长廊里,南昌文化乃至赣文化的奠基人澹台灭明竟然暌违不见。
“一任澹台南游后,天下不敢小南昌”,战国时期,地处吴头楚尾的古南昌地区,聚居的先民为三苗后裔,披发左衽,远离黄河文明。而澹台灭明的到来,却让那些骄傲的中原人不再将南昌视为蛮夷之地。澹台灭明,字子羽,春秋末年鲁国人,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人之一,生得额低眉窄,鼻梁塌陷,相貌奇丑,孔子恶之。失意的澹台选择离开,独自一人不远千里南游至楚地进入江西境内。
澹台灭明到达南昌后,在古钟陵县的一座山上讲学。一时间求学者络绎不绝,把小山都挤满了,南昌人好学之风从那个时候就可见一斑。后来人们为纪念澹台,把钟陵县改名为进贤县,他曾经驻足的小山叫做栖贤山。脑海中常浮现这样的场景:暮春的栖贤山佳木繁阴、山花竞妍,溪流淙的山谷开阔处,有一中年书生正倚在石桌上讲课,旁边一众弟子环侍而坐。书生束发右衽,拈花一笑,丑陋的脸上散发着圣洁的光……。
南昌人民的诚恳和勤勉好学留住了澹台的脚步。在桂馥樟香的东湖畔,澹台子结草为庐,开坛讲学,专释春秋大义,从学弟子最多时有三百人。从此,澹台子的教诲如春风化雨滋润着祖先生长的荒漠土地,阳春白雪的种子在我家谱上生根发芽。
澹台登上栖贤山两百多年后,他播撒下文明的火种已成燎原之势。公元前202年,西汉大将灌婴率军来到南昌,见生民尊礼重德,崇文尚信。灌婴悦之,乃下令修筑城池。历经两千多年,“灌婴城”已经发展为一座著名的南方昌盛之都。
从文风鼎盛的栖贤山到波光潋滟的东太湖,从古城南昌到江西全境,澹台子的谆谆教诲如拂面之春风,吹乱了“南洲第一高士”徐孺子洗得发白的纶巾,吹直了五柳先生羸弱的腰杆,搅得桃花源口落英缤纷,吹开了状元公卢肇的笑颜,吹醒了欧阳醉翁微醺的眼,吹绿了莺歌燕舞的江南岸,吹过大明万历的朝堂,卷起“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大旗…………。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历史将永远铭记澹台对赣文化煌煌千年的造化之功。
澹台灭明,一个垂馨千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