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以为，你从来不爱我。
我总是以为，我是多余的。
我总是以为，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笨丫头。
现在，我才明白，你是偷偷爱着我的。
1.
我生了重病，离家两个月后才从省城的医院回到家。
长发剪了，人憔悴了。
刚一下车，看见老妈站在楼下等我。
“笨丫头，我的笨丫头呀……”老妈有些哽咽，她拉着我的手，她的手皮肤粗糙，骨节大而坚硬，但是有一种力量从她的手里悄悄传递到我的身上。
妈老了，没有年轻时高大强健，但她依然想要用一把老骨头背我上楼。
妈，我都人到中年了，不再是孩子了，你背不动了。我看着老妈花白的头发，不再挺拔的脊背，我红了眼圈。
我从没见过老妈流泪，她一直像一个男人一样刚强。而这一次，我分明看见了她红红的眼眶和拼命压抑的泪水。
我曾经的怨念，忽然土崩瓦解，原来你也是爱我的，妈妈。
2.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没妈的孩子，觉得自己是捡来的。
捡来的孩子用脚踢，我妈不爱我。
我排行老二，有一个姐姐。农村里都重男轻女，我妈的封建思想尤其严重。生下姐姐之后，妈一直希望能生个儿子。
在当时那个年代，生了儿子的女人才能挺直腰杆，说得起硬话，而我妈又是那么好强的人。
四年以后才怀上我，老妈满怀希望，谁知看到呱呱坠地的我，又是个女娃，老妈失望透了。
从两岁起，我就跟着父亲进城了，父亲在城里工作，母亲留在农村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两年后，妹妹又出世了，还是没有生出儿子。孩子多了，生活也日益艰苦，老妈脾气日渐暴躁。
姐性格开朗，聪明可爱，而我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大姐总是穿新衣服，我就捡大姐的旧衣服，还补着补丁。老妈总是叫我，笨丫头。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是一个十足的丑小鸭。
我是一个沉默的胆怯的小孩，从不会哭闹，也不会撒娇，不知道什么是爱，我活在深深的自卑里。
到了读书的年纪，放假回到家就帮着干农活。小小的年纪，稚嫩的肩膀扛不起太沉的东西。这个时候，老妈总是给我背篓里压了又压，装得满满的，沉得我直不起身来。她还会恶狠狠地说，“背重点，让你知道农村的辛苦！”
我一定是捡来的，我委屈地背着比我还高的背篓，心里想。
小时候，吃的水是家门前不远处的一个小池塘里挑回来的。一天，老妈扔了两个水桶和一个扁担给我，要我去挑水。
我不会用扁担，两个水桶七上八下，水荡出来一大半，扁担压得肩膀生疼，挑到了半路就走不动了。我听见老妈对姐姐说，不许帮她，让她自己挑！
我含着泪，一步一步挪到家时，身上被水打湿了大半。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发奋读书，早日跳出农村。
3.
几年以后，弟弟出生了。我和妹妹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我们每天除了做家务，最主要的任务是带弟弟，只要弟弟一哭闹，老妈的棍子就会朝着我们挥过来。
小时候的我，离家出走过两次。
一次，老妈又叫我挑水，一边数落我，“这个笨丫头，什么都干不好，真是没用。”
自卑而又敏感的我一甩水桶，哭着走了。我沿着蜿蜒的山路，想要独自一人走出大山回城里去。最后被跟着赶来的老妈像叼一只小鸡似的拽了回去。
还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把弟弟弄哭了。弟弟的一哭，老妈丢下手里的农活凶神恶煞地拿着棍子来了。棍子落在我们身上，我和妹妹被打得一边躲一边哇哇直叫。
这次被打过后，我和妹妹悄悄商量准备再一次离家出走。
记得那个季节，是玉米成熟的时节。我家种了很多玉米，我和妹妹掰了几根玉米棒子当做干粮，悄悄地跑到山洞里躲了起来。
不到半天功夫，山洞外传来了我家大黄狗的叫声。任你躲得再远，大黄狗都能顺着气味找到主人。有了大黄狗这个间谍，老妈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我们。
无论逃到哪里，老妈都能轻松搞定我们，我的出逃计划就此搁浅。
慢慢的我变成了一个不爱倾诉的女孩，有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我变成了一个我行我素而且脾气倔强的女孩，不会勇敢表达爱，习惯了躲在角落。
4.
在磕磕绊绊的生活中，我这个笨丫头长大了，到了叛逆期。
我用功读书，我开始明白我并不笨，并不丑，我开始反抗。
老妈爱喝酒，喝多了心气不顺时还要骂人。这个时候，脾气温和，老实巴交的父亲就成了受害者，不得不忍受她的谩骂和聒噪。
我从小和父亲一起长大，对父亲格外心疼。看着父亲受气，我觉得忍无可忍。有一次，我一怒之下砸碎了老妈所有的酒瓶，对老妈怒目相向。母亲吃惊地瞪着我，我毫不示弱，咬着牙瞪着她。满屋子的酒气，熏红了我的眼睛，我倔强地没有低头，也没有认错。
从那以后，老妈不太喝酒了，脾气收敛了许多，但是话也少了。
我对老妈的敌意，一直延续到自己当了母亲的时候。
小时候我常常想，等我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好好疼爱他，鼓励他，让他尽情地撒娇，让他成为最幸福的孩子。
我只想要一个孩子，给他所有的陪伴和关爱。我不能让孩子像我的童年，那么自卑，那么敏感，那么缺少爱。
我不要孩子像我，走我走过的路。
在养育孩子的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当母亲的辛苦。心情不好的时候，孩子调皮的时候，我也会失去耐心，大声地吼孩子。孩子犯错的时候，我也会打他的小屁股。
这个时候，我开始有一点理解母亲。在那个艰苦的年代，要干繁重的体力活，又要管理四个调皮的孩子，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长大后，我开始理解母亲，那个我一直怨恨的母亲。
5.
后来，我生了一场重病。
老妈从始至终，没有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她总是坚定地告诉我，没事的，会好的。
父亲悄悄告诉我，老妈躲着所有人一个人爬到附近的山坡上，放声哭了一场。
日子再苦再难都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老妈，这一次为了我，痛哭失声。
我心里就像发生了一场地震，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我不是捡来的丫头。
原来，老妈一直是爱我的，以她自己的方式，偷偷地爱着我。
无论我多大的年纪，在母亲眼里我都是她的女儿，那个长不大的笨丫头。
因为母亲的狠心，我了解了农村的苦，才会发奋读书，跳出农门。
因为母亲的狠心，我才学会了独立，才有能力独自面对人生路上的风风雨雨。
终于，那个一直活在阴影里的女孩，抬头看见了灿烂的暖阳。
无戒训练营第28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