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那一抹余光终究还是暗淡了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今天,冬日里的第一场飞雪,似乎在为一位老人送行。他,就是余光中。

据台湾媒体报道,台湾文学家、著名诗人、文化泰斗余光中先生今日辞世,享年90岁。

一、新大陆不可久留,旧大陆久不能归

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祖籍福建永春。因母亲原籍为江苏武进,故也自称“江南人”。

余光中一生漂泊,从江南到四川,从大陆到台湾,求学于美国,任教于香港,最终落脚于台湾高雄的西子湾畔。多年来,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艺术的熏陶研习,让余先生在中西文学界享有盛誉。但往返于两岸多国,却依然从未有过“归属感”。他诗文的主题,多离不开“乡愁”“孤独”“死亡”,读他的诗,迎面而来的是一种入骨的苍凉与顽强。

“童年的天空啊,看不见风筝,看到的是轰炸机”。战火中一路逃难的童年,是“乡愁”萌发的最初土壤。抗战爆发,避难于重庆。

1947年,就读金陵大学外文系。原以为可以就此驻足故乡,却没料到迎来的是人生第二次逃亡。辗转南下,直至定居台湾,后转入台湾大学外文系。

30岁时,离开台岛远涉重洋求学,后又两度赴美任教。

第一次离开,思念的是台湾;后来,思念的是祖国;再往后,变成对中国文化——汉魂唐魄的无限眷恋。

因而,余光中将自己的生命划分为三个时期:旧大陆、新大陆和一个岛屿,旧大陆是祖国,新大陆是异国,岛屿则是台湾。

年轻时,余先生因为对外国文化的向往而选择主修外文,又屡次去往美国留学和讲学。美国文学与文化对他影响愈深,乡愁也像魔豆般愈在心底滋长。他日思夜念的故乡,是再回不去的故土,深邃的中国文化,已逝的美好,精神的栖所。

“我出生在南京,父亲是泉州人,抗战时期又在重庆住了几年。要问我的故乡在哪里,其实很简单,我就是一个中国人。”晚年,余光中如是说。

二、右手诗歌,左手散文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入选中学语文课本的这首《乡愁》,是大陆读者最熟悉的一篇作品。

一首小诗立了大功,但也好像一张巨大的名片,遮住了他本来的面孔。

余光中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自称为自己写作的“四度空间”。至今驰骋文坛已逾半个世纪,涉猎广泛,被誉为“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

梁实秋曾这样称赞余光中:“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余光中是个复杂而多变的诗人,作品风格因题材而异,极不统一。表达意志和理想的诗,一般都显得壮阔铿锵;而描写乡愁和爱情的作品,一般都显得细腻而柔绵。

在书写散文的创作心态上,余光中也是怀着一颗诗人的敏感心灵的。在余光中的散文里,尽管他不再把情感诉诸于诗歌这种文体,他离开了诗歌,却依然是个诗人,他的散文是诗人的散文,是诗人的观察与情绪体验,并且这些观察与体验都与中国经验有密切关联。

余光中的写作一直处于传统与现代的平衡之中。他的专业是外文,但中文底子极好。他经常会提起李白和杜甫,又会提起济慈和弗罗斯特。其文学生涯悠远、辽阔、深沉,兼有中国古典文学与外国现代文学之精神。

这支文坛的“璀璨五彩笔”,是中国文坛杰出的诗人与散文家,他的名字已经显目地镂刻在中国新文学的史册上。

三、诗人的寂寞,文人的孤独

1964年,于右任老先生临终之际,疾呼: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埋葬乡愁,然则乡愁如何可埋?

两年后,余光中就写了《当我死时》。

诗中,他想到生命的终结是返乡,回到最初的自己,踏上当年的故土。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几次逃亡,数次离乡,一如他自己称作的“蒲公英的岁月”,乡愁贯穿了余光中的一生。

诗人的寂寞,文人的孤独,被他一人占尽。

他孤独着自己的孤独,贯穿时空,延展开来,却在当代无处落脚。

《单人床》里,“没有谁记得谁的地址/寂寞是一张单人床/向夜的四垠无限地延伸/我睡在月之下,草之上,枕着空无,枕着/一种渺渺茫茫的悲辛”。

去国离乡,恍如隔世,都还是怀念最初的起点。多少次午夜梦回,发现眼角的泪,一直为故乡而流。

“一双眼,能燃烧到几岁/一张嘴,吻多少次酒杯/一头发,能抵抗几把梳子/一颗心,能年轻几回/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风里……”

漂泊《江湖上》,可曾在茫茫的风里寻求到答案?

“一首歌,咏生命曾经是瓜而苦/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却没有人知道你那流转在白玉里的灵魂,究竟尝过多少甘苦。

颠沛流离出走半生,“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

一生思考着生命的始终,明知宿命般的结局,却依然要与永恒拔河。

明知生之寂寞,却要去守夜之孤独。“最后的守夜人守最后一盏灯/只为撑一幢倾斜的巨影/做梦,我没有空/更没有酣睡的权利”。

“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在窗外喊谁。”可今夜无雨,只有满天飞雪举国白头。在“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真正的“第三种绝色”。

“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但你不知道的是,今生今世,我们都记得。

记得你来过人间,记得你跨越海峡,记得你听过的冷雨,记得你看过的白玉苦瓜,记得你是一个守夜人,更记得你的乡愁。

结语:白首余音

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叫杨弦的年轻人,听着披头士长大。上大学之后,没受过正规音乐教育的杨弦,在读余光中诗歌时,心生感触,将其诗句谱成旋律。杨弦没想到,他将开启一个时代。

后来,罗大佑翻唱了余光中的《乡愁四韵》。

时隔半个世纪,跨越海峡两岸,乡愁早已不止四韵,而是家家争唱,只可惜,先生再也听不到了。

“黄栗留鸣桑椹美,紫樱桃熟麦风凉。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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