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谡潜心经营数年的成都府,几乎在一夜之间彻底崩塌。
已经在蜀郡太守府里蛰伏了十数年的杨仪,终于在诸葛亮和马谡带领南征大军离开成都之后,带着他埋藏心底多年的不甘、委屈以及满腔的愤怒,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在短短的几天之内,杨仪先是轻而易举地降伏成都尉李盛和城门都尉刘成,控制了成都府兵权,随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拿下成都令范恒和成都丞冯纶两个马谡最为倚重的部属。蜀汉朝野大部分的有识之士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早已是山雨欲来。而杨仪也凭借自己的霹雳手段,一时名震益州大地。
“威公,可真有你的!短短的几天,就把他马谡的大本营给掀了个底朝天。等着吧,过两天廷尉府便会派人来审问范恒和那个什么冯纶。等把他们两个打发了,我就给陛下上书,推举由你来做成都令,掌管京畿民治和城防。哈哈哈哈。威公,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干啊。”射坚亲热地拍拍杨仪肩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杨仪却把局势看得更为透彻,他明白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他向射坚一拱手,应道:“太守大人,现在还不是该咱们庆贺的时候。马谡虽然随军出征,可是这成都城内还有蒋琬、吴懿这两个诸葛亮的亲信奉命镇守。他们两个一文一武,位高权重,若真想要营救范恒出狱甚至给他官复原职也不是毫无可能。夜长梦多,还请太守大人您三思。”
“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射坚捋一捋下巴上稀疏的胡须,频频点起头来。“那么威公,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是好呢?”
“依下官所见,当务之急乃是快刀斩乱麻,速速将此事做个了结。”杨仪面露凶光,挥手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
“哦?具体怎么办,你来说说。”射坚明白杨仪一定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
“首先,您马上亲自给中郎大人写一封书信。请他代为向陛下上书陈奏,让我立即以蜀郡郡丞的身份兼任成都令,并且由我来主审范恒、冯纶施行苛政一案。范恒之罪,罄竹难书,我定要用他的项上人头来给成都百姓一个交待。等他们两个一死,此案便成了铁案,纵使蒋琬和吴懿有通天之能到时候也无可奈何了。”
“好!威公处事果决,不枉我在郡府里悉心培养多年。”射坚点点头,脸上颇有赞赏之意,“我这就去中郎府找我的兄弟去。”
射坚带着几个从人匆匆赶到中郎府。见到射援,果然按照杨仪的建议添油加醋地陈说一番,请射援早做决定,杀范恒以安成都百姓之心。射援直听得脸色发青,怒火中烧。
他如今是诸葛亮亲自举荐的留守大臣,说话分量自然非同小可。他恼怒范恒为官凶残暴虐,鱼肉百姓,因此在后主刘禅面前更是义愤填膺。刘禅见射援这样气愤,又看看范恒的罪状的确是罪不容诛,当即便同意了射援所请,让杨仪来兼任成都令并立即主审此案。
范恒担任成都丞十数年,为人冷酷严苛,处事不择手段,被成都百姓戏称为“成都之狼“,所犯罪责累累,万难饶恕,实在是不死不足以平息民愤。连杨仪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想要诛杀范恒居然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他在公开审理宣判之后,当即命人将范恒拖到闹市斩首示众了。
诛杀范恒的时候,成都百姓扶老携幼,奔走相告,一时间竟然万人空巷。就在距离刑场不远的一处土坡上,一个身穿素衣的妇人将手里的一串纸钱迎风烧化,她正是黄路的妻子黄夫人。黄夫人冷冷地望着范恒身首异处、血溅五步后,这才俯下身来面对着身旁的幼子小黄皓,问道:“皓儿,如今恶人范恒已死,你告诉娘,爹的仇人还剩下谁?”
小黄皓咬着嘴唇,显得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回娘的话,爹的仇人还剩下冯纶。”
黄夫人重重地点几下头:“这才是爹娘的好皓儿。”
处斩范恒之后,杨仪打算按部就班地除掉冯纶。
他和冯纶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大冤仇。凭冯纶的资历和官职,本来也丝毫难入杨仪的法眼。只可惜,杨仪虽然才能卓著,心胸却并不如何宽广,去年庞府外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始终是他心头最引以为耻的伤疤。他无论如何不能容忍,像冯纶这样一个都已经二十六岁了才只是一个部衙主记室的小人物,居然干成了自己都没有办法干成的事情,逼得女贼青龙夺路而逃。他在心里左右交战了几番,终于下定决心要眼不见心不烦,杀掉冯纶来平息自己的怒气。可是事到临头,杨仪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因为,他找不到冯纶的任何罪证。甚至就在冯纶被捕的第二天,成都西城的百姓就自发地来到总府衙门外,为冯纶击鼓鸣冤。
就在杨仪一筹莫展的时候,丞相府长史蒋琬和蜀郡都督吴懿的书信也已然到来。二人在信中都说冯纶乃是有功之人,如杨仪没有实证还请速速放人。吴懿和蒋琬都是一言九鼎的重量人物,杨仪万不愿在和马谡开战的同时,再贸然得罪他们。
紧接着,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一向与马谡不太和睦的禁军统领糜威,以及留守大臣射援本人,都给射坚和杨仪发来书信,以极为愤怒的口吻责问杨仪为何乱抓好人,将冯纶下狱。杨仪这才发现自己看走了眼,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冯纶竟然能得到如此多朝廷重臣的青睐。他不敢杀冯纶了,可是又的的确确咽不下这口恶气。索性就以“控制成都府需要将马谡的旧部全部赶走”为由,私下里说服射坚,将冯纶明升暗降,派遣他到蜀郡郡府里做一郡的总推官了。
顺利解决掉马谡一系旧人之后,杨仪便开始着手扶植自己的亲信。他认为马谡之所以能在成都府呼风唤雨一手遮天,最重要的就在于他到处栽培安插自己的私人。基于这种见地,杨仪在正式担任成都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北部丞糜亮提拔到总府衙来做成都府丞,于此同时安排在范恒一案上出了大力气的苟全来负责刑狱,还把去年被马谡强制致仕的原西部丞王年请到总府衙来做一府的推官。最后,杨仪将姚广提拔为副都尉,让他和李盛共同统领成都府里的数百名衙兵。谁都能看的出来,待时机成熟之后,姚广便会接替李盛来担任成都府尉,帮杨仪将兵权牢牢握在手中。
几乎一夜之间,成都府变得面目全非。那些原本经由马谡和范恒提拔起来的中下层官吏,在暴风骤雨式的变革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就在杨仪立志要做蜀汉建国以来最好的成都府主官的同时,一种不安的气氛却在府衙底层弥漫开来。
这天,杨仪又披星戴月,处理了一整夜的公务,直到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才伸个懒腰,放下笔,走出书房散步。他在府衙四处随意溜达,赏花观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卷宗室主屋的门口,见里面有人,便推门走了进去。
“府令大人来了。”卷宗室主记室看到杨仪进来,忙放下手中的书简,站起身来向杨仪寒暄。
杨仪打量一眼他,随口问道:“何主记到得早啊。”
何主记笑着回道:“对啊,府令大人您不是说要在这两天把府里积存的卷宗文牍都要看一遍嘛?我便告诉手下书办、仆役们辛苦几天,把库房里的竹简再细细地整理一遍,预备齐了好请大人您随时审阅。”
杨仪满意地点点头。他倒背着双手,在卷宗室主屋里慢慢地踱起步来,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骄傲地巡视着满地满架的竹简和帛纸。忽然,他看到在屋子的墙根,整整齐齐地摆着两只用黄铜大锁锁死的描金樟木箱子,于是便好奇地问道:“这两口箱子里是什么?”
何主记一愣,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这个……这个……”
“快说!”杨仪心知有异,狠狠地瞪了何主记一眼。
“这个……其中一口箱子里,是……是府令大人您当初和姚广——呃——姚副司马抓捕反贼青龙一事的明细卷宗。”
“哦?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单独存档?”
何主记已经在心里扇了自己无数个耳光,懊恼自己为什么偏偏忘了把这两口要命的箱子给藏起来。事已至此,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回禀道:“马参军吩咐说……说要把府令大人您的案卷妥善保管,留着……留着日后跟您算账。”
杨仪面色一沉:“那另一口箱子呢?也是关于我的事情喽?”
何主记忙解释说 :“那倒不是。里面其实是马参军和范府令——哦不——和范恒亲自记录的有关城北刺杀案的审案卷宗。”
“哦?那件案子竟然是由成都府在审?那你可知道他们审出来的主谋是谁?”杨仪来了兴致。
“这我们可不知道。这件案子一直由范恒亲自审问,参军大人协助督办。后来似乎的确是审出些眉目了,我看到范恒捧着卷宗喜滋滋地去找参军大人呈报。不过不知为何,后来范恒就把一大堆卷宗锁进这口箱子里叫我妥善保管,却再也不往下继续追查了。那些被逮捕的刺客们也全都被关押到了死囚牢里,每天都有专人把守,无关人员被严令不得靠近。”
杨仪心念一动:“案卷上报丞相府或者廷尉府了么?”
何主记回道:“没有。这两口箱子从来就没被动过,卷宗也一直在里面锁着。”
“这么说,连你这个堂堂主记也没有看过卷宗了?”
“回府令大人,这个箱子当初是范恒亲自上的锁,像我这种微末吏员怎么敢乱动呢?别说我了,就是当时负责押解嫌犯的成班头,平日里多么嘴碎的一个人,又是范恒的亲信,他对这个案子也是一个字都不敢提呢。照我看来,这案子多半是等马参军从南方回来以后,要由他来亲自处理的。”
“原来如此。”杨仪眼睛一亮,废了好大劲才没有当着何主记的面乐出声来。“你马上叫人把箱子搬到我书房去!对了,再给我找一把斧子!快去!”
一种混杂了兴奋与好奇的燥热之感裹挟着杨仪的身体,顺着他张开的毛孔侵袭进一条条血脉之中,随着剧烈的流动而直冲到他的头脑里。
金光灿灿的通天大路仿佛就在他的脚下。
目 录:最后的汉歌 第二卷 迷瘴 目录
另 附:最后的汉歌 第一卷 暗涌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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