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族谱上,7世祖的四个祖先中有三个无直系后人的:一个是做了清朝王爷的郡马,清朝没落后来抽大烟散了家业;有一个参加北伐战争一去杳无音讯;另一个是被同村的在大路上杀掉的。就说下这一个被杀的祖先。
十九世纪初,天下动荡,河山笼云。老家就经常被杆子洗劫,当地人称结伙抢劫的土匪为杆子。杆子不同于正规土匪,更像是活不下去才到处烧杀抢掠的流民流寇。他们所到之处既要躲避当地军阀,又要壮大队伍,因此常常在无政府庇护的地方拉杆,老家的农村更像是三无地带,是经常被南来北往的杆子洗劫,也会有当地的青年被杆子勾结起来一起打劫。
而我的那个祖先,姑且叫他赵甲,因为游手好闲,又长得人高马大,就被多次经过的杆子相中,多次跟着纳草为寇。一旦这一波被打散了,他就回来继续做农民。久了大家都避而远之,而他也变得游手好闲,成了村里的祸害。
且说那年大灾,较为严重的是鲁山地区。一批一批来自鲁山的杆子到来,赵甲知道后就很快和他们混在了一起,纳了香火,一起在四处为非作歹,过有酒有肉有女人的日子。抢到我们村的时候,他就把脸涂了黑炭,连本村的人也抢。这被抢的中就有本家的人,而这家人认出了他,好说歹说还是被抢走了。大家都恨赵甲但是无奈他有枪。
巧的是,没多久当地就有了新的“大帅”,据说也是个喜欢杀人的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锁着当地外出的要道,昭告全民剿匪三日。命令一下,各个县城乡村都组织起来了。因为流离失所的人太多,陌生洮难的也在其中,识别杆子的方式就变得简单粗暴。比如怎么识别是不是鲁山的杆子呢,在纸上画个圈,问过路的这是个啥,说是“que”的就是鲁山人,因为他们发不出“quan”的音。很多被抢了老婆孩子的人,恼怒之下一听到“que”的就直接拿刀子桶死了。
这个时候赵甲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但是躲不过的,愤怒的村民到他住处,在房顶夹层上搜出了大量抢来的包袱(那时候家里的贵重物品都用包单包起来),还有一个小孩的手镯——而那个小孩是被卖掉了。赵甲被绑到村里的树上,丢孩子的家人非要杀了他,当着全村的面痛斥他做的恶行。毕竟是一个村的,那家人骂完之后,故意说,我的刀不够锋利,回家磨刀,如果回来还没人给你担保,我就宰了你为民除害。
回来的时候还是没人解救他,赵甲仰天叹道,连族人都不敢为我担保,看来我是多么的该杀啊,给我个痛快。那家人一句话不说,摆案焚香之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夜里,家族的人才收敛了尸体埋掉,但没有葬在祖坟。
如今那坟是不知在哪里了,但是那个绑人的树还有半截枯木。所谓乱世人不如治世狗,在那个年代真的是今天无法想象的难过。生活的艰难之下,要么被祸害,要么成为祸害别人的人。叹歧路之亡羊,悲染丝之苍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