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道

今天中午思同炒了菜,所以吃完饭照例还是我刷碗,怕自己干刷太没意思,就随手把手机给点开了,一直单曲循环李荣浩的《老街》。我对于街、老街这样的字眼其实是很敏感的。在我的家乡,震后重建的主城区被交错的道路划分出像豆腐块一般整齐规律的方格,南北为路东西称道,诸如“街”之类的字眼实在是少之又少,以至于在我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像“老+街”这样的搭配都猫在南方的潮湿空气里——文艺着,只有在写作文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一用,以满足某个其实并没有什么审美的老师对好词佳句宛如强迫症一般的需求,拿到个好分数。我这样想着,刷完了手边的第一个盘子。

这个可爱的城市里有没有哪条马路也让我觉得有点偏爱的,嗯,有的。我的家乡有这么一条叫做“国防道”的窄旧马路,我与我的同伴们在这条路边度过了我们从幼年到青年过渡的完整岁月。

马路呈东西走向,非常狭窄,大约只能并排停下四辆汽车,如果恰好有人把车停在道边这时又有人急着超车,不多时交通就会混乱成一桌被搅乱的麻将牌,被堵住的司机们坐在车里操着一口浓重的唐山话谩骂着,又忙不迭的把车子开进离自己最近的小区路口溜之大吉,时间一长,大家竟都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一种强烈的不去破坏这这条窄路上的脆弱平衡的意识——愿意让渡一部分自由的权利去换取更大的自由,这是一种处于原始形态的契约精神。

夹道种着国槐,国槐厚重的树冠在空中相握,搭出一个天然的凉棚,人和车在凉棚底下钻来钻去,身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有一年夏天听说是因为几棵行道树患虫害,整段街区的行道树都被砍了头,变成了两排长在地上的木头桩子,光秃秃的一条街笼罩着焦躁的结界,似乎连汽车都比往常开得更快一些,毒辣的太阳从头顶上晒下来,好像非要给你晒出几滴油脂才肯罢休一样,飞扬的尘土在空中散射出一片灰白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失去了树木掩映的楼房像是两个丢掉了遮羞布的裸体的人,隔着马路面面相觑,一切都让人厌烦极了。从那以后,我每到一个城市都要靠观察街道上绿植的多少来对这个城市的宜居程度做个带有主观色彩的预判。我想,一个城市若是缺少了植物和河流,就丢掉了大半的灵气,显出一种粗犷的邋遢,楼房是方的,轮子是圆的,被人精心刷好油漆的墙面蒙着一层干燥的灰,到处都是人造的刻意,人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就像是爬行在塑料箱里的仓鼠,连眼神都是呆滞的。

我的小学、初中和高中生涯都是在这条街道的两旁度过的。冬天下雪之后,环卫工把积雪扫起来堆在槐树根下,悄悄过圣诞节的学生把彩色的泡沫喷雾喷在雪堆上,太阳一出积雪受热不均融化得斑斑驳驳;春天槐树开出白色的小花,风吹过去落在骑自行车上学的学生和扛着长条凳子去给人做工的工人的肩膀上,这些同样怀着对生活的美好向往的人们从来不去在乎它们,就如同没有人在乎他们一样的……每一年都是这样的,它好像怕这些敏感的眼睛会发现它的变化而感到伤感那般的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个样子。

我们一家是在我二年级的时候搬家过来的,我在第二年转学到Y小,这里应该算唐山西南片区,转学之前我一直随我妈在唐山东南片上小学,家和学校离得很远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上学,我又是常年睡不醒,每天被我妈连哄带吓推起来。那时候家里不宽裕,我妈都是骑自行车带着我,路上坐在自行车后座假装补觉,把头靠在我妈后背上,想书里说的都是假的,我妈瘦得很,后背不软也不香,想自己的腿要是能长一点就好了,这样就能伸到前边帮我妈蹬自行车,冬天的时候从国防道西段骑到中段天就亮了。我妈经常喜欢换着不一样的路走,有的时候绕到小胡同里去,春夏之交有大簇蔷薇和五星花蔓从院子里长出来,在很久以后老师讲到“春色满园关不住”,我总是能想到那些在曾经我眼前掠过的、被我的记忆润色加工、在清晨露水中浸润着的、极富生命力的翠绿的藤蔓。

后来爸妈给我转学到了Y小,每天早上跟着我老爸,我爸是个急性子,送我去上学的时候两条长腿走得非常快,起初我要跟着小跑,后来个子高一点也开始跟我爸学快步走。不知各位朋友发现了没有,一般走路快的人脾气也大,我是一个典型,我爸是个老典型,当暴脾气碰上了暴脾气,每天清晨马路上就多了两个臭脸暴走的人,长着一样的五官,一大一小。国防道上卖零食的摊子很多,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炸串,我爸特别喜欢给我买炸串。我那时候有点不喜欢让我妈给我买炸串,我妈一给我买炸串就要给我罗列不能吃炸串的上百种理由,我爸就不这样。我经常拉我爸去国防道上的十字路口那个小摊去买炸串吃,次数一多,卖串的阿姨就认识我们了,以至于过去很多年,我和园子偶尔一次去买炸鸡排,那个阿姨还能认出来我的样子。我非常喜欢市井生活里的烟火气,我想仓廪实衣食足烟火生,三餐时间都能从容规律的飘出饭菜香味的家一定生活着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看,一提到烟火气大部分人能想到的必然都是市井中的一张张笑脸,腼腆的、油滑的、正直的、淳朴的,可不要小看这些笑脸啊,能笑得开心,这日子也一定苦不到哪里去了。

越长越大心就越野了,喜欢跟着朋友们满城跑,年龄越大自由度越高。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走的远是成长标志的一种,大学要报得远才不浪费四年光阴,旅游要去远方才看得见好风景,工作要去北上广才能不被社会逐渐淘汰……仿佛“体验远”也成了一种资本。那些与我们当年一样在国防道两边的学校读书的孩子来了又走了,也许他们也自打来的那一天就开始计算着离开的日子,仿佛相遇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告别,也许对他们来说,转身离开不过也是一种缄默的宣告成长的方式。

年复一年,不断向外围铺展的城市版图借助不同单位的比例尺把它逐渐挤向靠近城市中心的位置。而对于这正在发生的这一切老国防道似乎都并不知情,它依然在那里,以它的狭窄与不合时宜中和着这个城市的嘈杂与静默,守护着即将成为老城区的城市一隅里的平和和烟火,似乎连不锈钢路牌都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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