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周三朝,都传了好几十代,秦朝则二世而亡。人性都相差不远,为什么三代之君仁道长久,而秦国之君暴虐短促呢?这原因,我们是可以知道的。古代的王者,太子一生下来,就准备太牢为祭礼,有司斋戒冠冕,在南郊祭祀天地。嫡长子虽在襁褓之中,经过宫门,一定下车以示尊敬;经过太庙,一定快速通过以示敬畏;所以从婴儿时,就已经开始接受教育了。到了孩提时代,稍有知识,就派三公、三少(三公是太师、太傅、太保,地位介于皇帝和宰相之间,是国家最尊贵的元老。少师、少傅、少保,地位相当于宰相或比宰相略低一级),向他讲明孝仁礼义之道。驱逐邪恶小人,不让他看见恶人恶行。于是选拔天下端正、孝悌、博闻、有道、有术之士,作为他的辅卫羽翼,让他们在太子宫中居住出入。所以太子一生下来,所见、所闻、所行,都是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前后左右都是正人君子。从小习染于正人,一起起居,长大就不能不正,这就像在齐国长大,就不得不说齐国话一样,那是不可能的。从小习染于不正之人,一起起居,长大就必然不正,就像在楚国长大,就不能不说楚国话一样。孔子说:“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少年时代的成长,就是天性啊!习惯与智慧一起成长,常常为正人正事所切磋,就不会有可羞耻之事。教化与心智一起成熟,所以坦然中道,不偏不倚,中正就成了他的天性。所以三代的天下能够长久,就是因为他们有这样辅翼培养太子的制度。到了秦朝则不然,让赵高教导胡亥,教他狱政,教什么呢?教的都是斩首、割鼻子,夷灭三族之类。所以胡亥今天即位,明天他就要杀人。对他忠心进谏的,他说人家诽谤;为他深谋远虑的,他说人家妖言,在他的眼里,杀人就跟割草一样。难道胡亥天性是恶人吗?非也!是因为他们教导他的,就不合天理。谚语说:“前车倾覆,后车警戒!”秦朝为什么那么快灭亡,他的覆辙还清晰可见。但是如果我们却不知道躲避,那汉朝这辆后车,也要倾覆了。天下之命运,悬于太子;而太子之善,在于早教谕,选配左右良臣。在他的心还没有泛滥的时候,就先施以教谕,则教化易成。引导他上正道,让他能够通达道术,开启智慧,认识义理的旨趣,那都是靠教育的力量。那胡、粤两地的人,刚生下来时声音相同,嗜欲也一样,等到他们长大,各自成了不同的习俗,找几个人转译,也不能沟通;让他们去做对方做的事,他们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做,做不了。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教化习染不一样。所以我说,为太子选左右,早教育,是当今的第一急务。如果教育得法,左右得人,则太子得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尚书》说:“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意思是说,天子有善,得兆民赖以得利。这就是当下的时务啊!”
华杉说:
建立万世基业,需要有两代创始人,一代是高祖,一代是太宗。太祖是以武功打天下,完成建国大业,太宗是以文治,建立礼制,平治天下。
刘邦庙号是高祖,文帝庙号为太宗,高,是功高;太,是创基立业。祖宗呢,胡三省注解说:“祖有功而宗有德,功莫盛于高帝刘邦,德莫盛于文帝刘恒。到了唐朝以后,皇帝的庙号全都是“宗”,玄宗、肃宗等等,原来那个标准的含义就没了。”事实上,唐代的唐高祖和唐太宗,才真正符合这个定庙号的标准。
建功立业是两件事,往往需要两代人。为什么呢,第一代是白手起家,他的关注点只在建功,在进取,不择手段的进取,慌不择路的进取,放手一搏的进取。第二代呢,他的功勋不可能超过老爸了,他的使命是守成,是传承,传承就要立业,这和建功是两件工作。
建功立业,一代人的时间往往不够,建造一个伟大的建筑,比如天鹅堡,比如巴塞罗那五指教堂,一代人都不能完成,更何况是建立一个国家呢?
秦始皇到处建他的功德碑,自以为功高盖世,他确实功高盖世,而且不是盖一世,确实是盖了万世,因为之后两千多年,中国从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到郡县体制,基本上还是秦制的基础。但是,秦始皇和李斯都不知道,建功立业,他们只完成了一半,只是建功,根本还没立业!所以秦朝之亡,不能简单的说亡于暴政,而是亡于没有立业,具体来讲,是贾谊说的亡于“子女教育”。假如二世是一位像汉文帝那样的仁厚慈爱之君,谁能说秦朝就不能像汉朝一样传四百年呢?
建功和立业是两件事,要时刻对照我们自己的工作,哪些是建功?哪些是立业?要建功,才能立业。但如果建功之后,还沉醉于建功,荒废了立业,就是不知取舍,舍本逐末,不能基业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