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时,祖师居曹溪宝林,神秀大师在荆南玉泉寺,于时两宗盛化,人皆称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顿渐之分。而学者莫知宗趣,师谓众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种,见有迟疾。何名顿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
释义:那时,六祖住曹溪宝林寺,神秀大师住荆南玉泉寺。当时两宗都很兴盛,人们都称‘南有慧能、北有神秀’,所以有了‘南顿北渐’二宗区分,而学道人不知两宗含义。六祖对大众说:“佛法本是一宗,人虽有南北分别;佛法没有区别。但理解佛法却有迟、早不同。什么是顿或渐?佛法没有顿、渐,只因人的根机有利和钝之分,故有所谓顿、渐之区别。”
原文:然秀之徒众,往往讥南宗祖师:“不识一字,有何所长?”秀曰:“他得无师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师五祖,亲传衣法,岂徒然哉?吾恨不能远去亲近,虚受国恩。汝等诸人毋滞于此,可往曹溪参决。”一日命门人志诚曰:“汝聪明多智,可为吾到曹溪听法。若有所闻,尽心记取,还为吾说。”
释义:然而神秀门徒,常常讥笑南宗六祖:“不认识一字,能有什么长处?” 神秀说:“他有无师自悟智慧,深悟最上乘佛法,我不如他。且我师五祖,亲传衣法给他,难道凭空传授?我恨不能远道前去亲近,在这里枉受国家恩惠。你们不要滞留在此,可到曹溪参访。” 一天,神秀令门人志诚曰:“你聪明有智,可以替我到曹溪听法;若有听闻,用心记取,回来告诉我。”
原文:志诚禀命至曹溪,随众参请,不言来处。时祖师告众曰:“今有盗法之人,潜在此会。”志诚即出礼拜,具陈其事。师曰:“汝从玉泉来,应是细作。”对曰:“不是。”师曰:“何得不是?”对曰:“未说即是,说了不是。”师曰:“汝师若为示众?”对曰:“常指诲大众,住心观净,长坐不卧。”师曰:“住心观净,是病非禅。长坐拘身,于理何益?听吾偈曰:
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俱臭骨头,何为立功课?
释义:志诚奉命到曹溪,随众向六祖参礼请益,不说自己从什么地方来。六祖告诉大众:“今有盗法之人,隐藏在这法会中。” 志诚既出来向六祖顶礼,说明求法原因。六祖说:“你从玉泉寺来,应算是奸细。” 志诚说:“不是。”六祖说:“为什么不是?”志诚说:“没有说以前是,既然说既不是。”六祖说:“你师如何教育大家?”志诚说:“我师常教我们,要住心观察让心清净,要常静坐而不卧睡觉。大师说:”住心观净,是病而不是禅,长久打坐拘自己身体,于佛理有什么关系。听我说偈:
人活时候是坐而不卧,死后只能卧而不能坐。身体只是一副臭骨头,这如何能把它当功课。
原文:志诚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师处,学道九年,不得契悟。今闻和尚一说,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为教示。”师曰:“吾闻汝师教示学人戒定慧法,未审汝师说戒定慧行相如何?与吾说看。”
释义:志诚听后,再向六祖顶礼,说:“弟子在神秀大师那里学道九年,不能契悟佛法,今天听和尚这一席话,已经契合本心,有所了悟。弟子觉得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希望和尚慈悲,再给我教诲指示。”六祖说:“我听说你的老师是用戒定慧来教示学人,不知你的老师所说的戒定慧是甚么样子?你说给我听听看。”
原文:诚曰:“秀大师说,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彼说如此,未审和尚以何法诲人?”师曰:“吾若言有法与人,即为诳汝。但且随方解缚,假名三昧。如汝师所说戒、定、慧,实不可思议,吾所见戒、定、慧又别。”
释义:志诚说:我师傅说:“一切恶不作是戒,奉行一切善是慧,自己清净自己心是定。不知大师用何方法开示学人?”六祖说:“我若说有方法传于人,即是欺骗你,只是随各人情况解除疑问,而假说是禅定。你师所说戒、定、慧,实在难以理解,和我说戒、定、慧见解有很大不同。”
原文:志诚曰:“戒定慧只合一种,如何更别?”师曰:“汝师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见有迟疾。汝听吾说,与彼同否?吾所说法,不离自性,离体说法,名为相说,自性常迷。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听吾偈曰:
释义:志诚说:“戒、定、慧应只有一种,如何有不同?” 六祖说:“你师所说戒、定、慧是接引大乘人,我说戒、定、慧是接最上乘人。理解能力不同,见性即有迟、早差异。你听我说和你师所说相同否?我所说法,不离自性,若离自性说法,即是有相说法。自性即会常被迷惑。须知一切万法,都是从自性而起,这是真正的戒、定、慧法。听我说偈:
原文: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不增不减自金刚,身去身来本三昧。
释义:心地没有过失既是自性戒,心地没有愚痴既是自性慧,心地没有散乱既是自性定,不增不减的自性坚如金刚,自性来去自如本既是三昧。
原文:诚闻偈悔谢,乃呈一偈:五蕴幻身,幻何究竟?回趣真如,法还不净。
释义:志诚听偈后向六祖悔过谢恩,并呈一偈:五蕴假合成幻化身,既是幻化怎会究竟?即使回向真如自性,倘犹着法还是不净。”
原文:师然之,复语诚曰:“汝师戒定慧,劝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脱知见,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若解此意,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脱知见。见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来自由,无滞无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是名见性。”
释义:六祖赞同。又对志诚说:“你师说戒、定、慧是劝小根性人,我说戒、定、慧是劝大根性人。若能理解自性,也不用‘菩提、涅槃’,也不用‘解脱知见’。没有一法可得,才能建立万法。若能领会这个道理,也称‘菩提、涅槃’,也称解脱知见。见性之人,这些名称立也可以,不立也可以,去来自由,没有执着和障碍,需要时随时可用,该说时随语应答,视佛法如幻化,解说佛法而不执着说法,这样即可自心无碍,说法如戏而自性不动,这即是见性。”
原文:志诚再启师曰:“如何是不立义?”师曰:“自性无非、无痴、无乱,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自由自在。纵横尽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顿悟顿修,亦无渐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诸法寂灭,有何次第?”志诚礼拜,愿为执侍,朝夕不懈。
释义:志诚再问六祖:“什么是不立意思?” 六祖说:“自性没有是非,没有愚痴,没有散乱,念念能用智慧观照自心本性,常离一切执着,本性自由自在。纵横无阻,有什么可立?自性靠自己觉悟,顿悟、顿修,也没有渐进过程,所以不立一切法。万法本无,还有什么先后?” 志诚听后拜谢,发愿随侍六祖,早晚不懈怠。
原文:僧志澈,江西人。本姓张,名行昌,少任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虽无彼我,而徒侣竞起爱憎。时北宗门人,自立秀师为第六祖,而忌祖师传衣为天下闻,乃嘱行昌来刺师。师心通,预知其事,即置金十两于座间。时夜暮,行昌入祖室,将欲加害。师舒颈就之,行昌挥刃者三,悉无所损。
释义:志彻,江西人,俗姓张,名行昌。少年做过侠客。自从南北两宗分化以来,两位宗主虽不分彼此,但是门徒们却竞相产生爱、憎。当时北宗门人,自推神秀大师为第六祖,但却忌讳天下人均知五祖传衣法给六祖。于是派遣行昌来行刺六祖。六祖有他心通,已预知此事,即准备十两黄金放在床座间。有天夜里,行昌潜入六祖房间,要行刺六祖,六祖伸颈就刃,行昌挥动利刃三次,都没有伤到六祖。
原文:师曰:“正剑不邪,邪剑不正,只负汝金,不负汝命。”行昌惊仆,久而方苏,求哀悔过,即愿出家。师遂与金,言:“汝且去,恐徒众翻害于汝,汝可他日易形而来,吾当摄受。”行昌禀旨宵遁,后投僧出家,具戒精进。
释义:六祖说:“正义之剑无邪心,邪心用剑行不正,我只欠你钱,不欠你命。” 行昌惊倒于地,好久才苏醒,向大师忏悔自己罪过。即愿随六祖出家。六祖把金子给行昌,说:“你暂且离开,我弟子知道会加害你。你可改换形貌再来,我会接受你。” 行昌遵照六祖意旨连夜遁逃。后来出家,受具足戒精进修行。
原文:一日,忆师之言,远来礼觐。师曰:吾久念汝,汝何来晚?曰:昨蒙和尚舍罪,今虽出家苦行,终难报德,其惟传法度生乎。弟子常览《涅槃经》,未晓常无常义。乞和尚慈悲,略为解说。
释义:有天,行昌想起六祖话,远道来礼拜六祖。六祖说:“我惦念你时间长了,这么晚才来? ”行昌说:“过去蒙大师宽恕我罪,现虽出家刻苦修行,实难报答大师恩德,只有弘传佛法广度众生来报恩!弟子常常阅读《涅槃经》,却不懂‘常’和‘无常’意思,求大师慈悲,为我解说。”
原文:师曰:“无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曰:“和尚所说,大违经文。”师曰:“吾传佛心印,安敢违于佛经?”曰:“经说佛性是常,和尚却言无常,善恶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无常,和尚却言是常,此即相违,令学人转加疑惑。”
释义:六祖说:“无常者,(无心)即是佛性;有常者,(有心)即是能分别一切善恶诸法的分别心。”行昌说:“大师所讲,和经文完全相反。”六祖说:“我传佛心印,怎敢违背佛经?” 行昌说:“经中说佛性是常,大师却说是无常;善恶及一切法,直到菩提心,都是无常,大师却说是常,这就和经文相违背,使我对这问题更加疑惑不解。”
原文:师曰:“《涅槃经》,吾昔听尼无尽藏读诵一遍,便为讲说,无一字一义不合经文,乃至为汝,终无二说。”曰:“学人识量浅昧,愿和尚委曲开示。”师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说什么善恶诸法,乃至穷劫,无有一人发菩提心者,故吾说无常,正是佛说真常之道也。”
释义:六祖说:“《涅槃经》,我过去听无尽藏诵念一次,即为她解说,没有一字一义不符合经文,即是为你说,仍然没有不同。”行昌说:“我见识浅薄愚昧,望大师为我开示。六祖说:”你知道吗?众生佛性若说是常,即不须再说善恶诸法,甚至以后众生,也不需修道了。故我说众生现在佛性还是无常还达不到常,正是佛所说的真常道理。”
原文:“又,一切诸法,若无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宠爱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处,故吾说常者,正是佛说真无常义。佛比为凡夫外道,执于邪常,诸二乘人,于常计无常,共成八倒,故于涅槃了义教中,破彼偏见,而显说真常、真乐、真我、真净。汝今依言背义,以断灭无常及确定死常,而错解佛之圆妙最后微言。纵览千遍,有何所益?”行昌忽然大悟,说偈曰:
释义:“再说,众生心念虽然生灭不停变化是无常,但其中含有真正常性(佛性)是永恒不变的。所以我说是常,正是佛所说无常真义。佛正是因为凡夫、外道坚持认为自己佛性是常的错误见解。还有两种人执着于常和无常,共成八种错误见解,所以佛在《涅槃经》中破除他们偏见,而说真常、真乐、真我、真净。你现在依照经文字面意思而违背了佛说的真正义理,把有变化的无常确定成不变化的死常,而错解佛说的最圆妙深意,这样纵使阅读千遍经文,又有什么作用呢?” 行昌忽然大悟,说出一首偈::“因为有执守无常的心,所以佛说涅槃有常性。不了解方便去除执着,如同春池里捡取石砾。我现在不假任何功用,佛性自然得以显现在面前。如果不是大师相授与,我自己也无所谓获得。”
原文:师曰:汝今彻也,宜名志彻。彻礼谢而退。
释义:大师说,你现在彻悟佛法,应取名志彻,志彻礼谢而退
原文:有一童子名神会,襄阳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来参礼。师曰:“知识远来艰辛,还将得本来否?若有本则合识主,试说看。”会曰:“以无住为本,见即是主。”师曰:“这沙弥争合取次语?”会乃问曰:“和尚坐禅还见不见?”
释义:有一童子名神会,是襄阳高家儿子。十三岁时,从荆南玉泉寺参礼六祖。六祖问:“善知识!你远来辛苦,识自己本性没有?若识本性,试说看。”神会答:“我以无住心为根本,见即是本性。”六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轻率回答?”神会于是问:“大师坐禅是见还是不见?”
原文:师以柱杖打三下云:“吾打汝是痛不痛?”对曰:“亦痛亦不痛。”师曰:“吾亦见亦不见。”神会问:“如何是亦见亦不见?”师云:“吾之所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是亦见亦不见。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则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见不见是二边,痛不痛是生灭。汝自性且不见,敢尔弄人!”
释义:六祖用拄杖打他三下说:“我打你是痛还是不痛?”神会回答:“也痛也不痛。”六祖说:“我也见也不见。”神会问:“什么是也见也不见?” 六祖说:“我说所见,是常见自己内心过失,不见别人的是非、好坏。所以说是也见也不见。你说也痛也不痛又是什么?你如果不痛,即同木石;如果痛,如同凡夫,即起瞋恨心。你前面问是见还是不见是二种认识,痛不痛是生灭,你的自性还没有认识到,还敢作弄人!”
原文:神会礼拜悔谢。师又曰:“汝若心迷不见,向善知识觅路;汝若心悟,即自见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见自心,却来问吾见与不见。吾见自知,岂代汝迷?汝若自见,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见,乃问吾见与不见?”神会再礼百余拜,求谢过愆,服勤给侍。不离左右。
释义:神会听了这一番话后,就向六祖顶礼,忏悔谢罪。六祖又说:“你如果心里愚迷,不能见性,可向善知识问取见性之路;如果心有所悟,就是自见本性,可以就此依法修行。你既自己愚迷不见自己的心性,却反来问我见与不见。我见性,我自己知道,岂能代替得了你心中的愚迷?你如果自见本性,也不能代替我心中的愚迷。为甚么不去自知自见,却来问我见与不见呢?”神会听了,再向六祖顶礼一百多拜,请求大师恕罪,从此服侍六祖,不离左右。
原文:一日,师告众曰:“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否?”神会出曰:“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师曰:“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茅盖头,也只成个知解宗徒。”祖师灭后,会入京洛,大弘曹溪顿教,著《显宗记》。盛行于世。是谓荷泽禅师。
释义:六祖对大众说:“我有一样东西,无头也无尾,无名也无字,无背也无面,大家认识否?” 神会出来说:“这是诸佛本源,我的佛性。 ”六祖说:“向你说无名无字,你还称是本源、佛性。你以后只配住茅蓬,也只能成为一个只认识佛法表相的和尚。”六祖圆寂后,神会入京城,大力弘扬曹溪顿教,写(显宗记),盛行一时。后称荷泽禅师。
原文:师见诸宗难问,咸起恶心。多集座下,愍而谓曰:“学道之人,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于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言下便须自见。”诸人闻说,总皆作礼,请事为师。
释义:六祖看各个宗派的人问难佛法,都心存不善,于是就把他们集合到座下,怜悯地对他们说道:“学道的人,对一切善恶念头都应当尽行除却。无名可名,名于自性。这无二的自性,就叫作真如实性。在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言下就应该见到自己的本性。大家听完六祖大师的一番开示后,都虔诚顶礼,请求事奉六祖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