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大多怀揣文艺梦想。穿棉布裙子,梳清雅小辫,写几行孤零零的诗,敷衍一出又一出的赏心乐事。打眼望去,个个赏心悦目,似是文艺劲头十足。
然而,很多少女的文艺情思往往只限于这种单薄的行为艺术上。细细瞧去,这些姑娘们,连衣裙的审美趋于大众化,辫子梳的也缺少创意,几行孤零零的诗大多系矫揉造作而成,缺乏真正的灵性与才气。
最终,过了少女阶段,一个个沦为平庸,湮没在凡俗的人世间。一如贾宝玉所说,怎地嫁了男人,一个个由珍珠变成了死鱼眼。这里,倒要为普天下的男性朋友说句公道话,并非嫁了人姑娘们才变得庸常平淡,大家原本便是寻常的,只是那时节少女情怀总是诗,映衬着一举一动皆为美,耐得时间久了,表面的少女光环褪去,内里捉襟见肘的情思方才哐当一下显现出来了。
当然,这原也无可厚非,有才情并非是评判人生高下的标准,大多数少女都是这样平凡和等闲的,这是真实的生活。没什么好,没什么不好。
只是,陈晓旭,她不是这样普遍的少女。
她是注定要为闺阁生色的。她的连衣裙一定比别人的考究,她的小辫子一定别具一格,她的诗歌一定雅人深致。君不见,世外仙姝的空灵奇逸,潇湘妃子的蕙质兰心,林姐儿的风露清愁,颦丫头的聪颖伶俐,统统在她身上交汇融合,凝结成她“世应稀”的灵心慧性。
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
王扶林导演曾在“艺术人生——红楼梦剧组大聚首”上说,我们当初选演员,要求她真,要求她纯,要求她善,要求她美,不把演技放在第一位,而注重个人素质。
这与武侠小说中的练武精要如出一辙,金庸先生说“外功可偷学,内功是偷学不来的”。演技经由不断锻造学习,可臻成熟,而个人气质,由于天生,修习和再造可就难了。
陈晓旭,伊是天生“内功”深厚的人。从一开始的毛遂自荐,一张小像,一首小诗,获得王导青眼;到欧阳奋强老师初见她时——人群中一眼就望见她了,一看便知她就是演林黛玉的。这份气质,由内而外,风流云散,化作一股通身的气派,看来岂是寻常色。
加上三个月剧组演技的训练和文化的熏养,陈晓旭恰便似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外功逐渐精湛,内功也愈加温雅厚重。外臻内善,因此上,演出了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梦里三年已是秋。一曲终了,陈晓旭将轻云出岫的林黛玉形象永远地留在了荧幕上。再见她时,伊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成功的企业家、广告人了。惊为天人的是,伊少女时代的才思灵窍,竟半分没被凡俗裹挟偷改。
人生苦短,能在心爱事物上尽情施展才华抒发热忱,当是极有情意的事。在一次采访中,陈晓旭情意绵绵地说:“林黛玉的很多行为具有创造性,做广告也会成功。”
“做广告也会成功”。陈晓旭仿佛是林黛玉活在人间的样子,慧心巧思半点不减。五粮液的一句经典广告词正是出于伊人之手——秀其外而绝无奢华,慧其中而内蕴悠远。句子写的清淡且用词优雅,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作风。秀外慧中,说的是五粮液,又何尝不是自喻。
很少有人的一生能够经得起反复审视。而陈晓旭,她可以不在这里头算。扮演林黛玉使她获得了“名”,做广告人使她获得了“利”,争奈“明媚鲜妍能几时”,怕是这些都不足以让她成为一个底蕴深厚、不受指摘的人。她于人生更高的一层境界在于——她是个有爱心的人。她做慈善,投身于教育医疗等公益事业,行有余庆。她生命的厚重感由此而来,一生慷慨、清净,是真正有宿慧之人。
她曾淡淡地说,“我希望心更坦诚纯净地面对每一个人”,“我希望做一个有能力的人,当别人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够帮助他”。
她做到了。与林黛玉不同的是,她遗世独立不受染指,同时也能够跻身俗世、获得世俗的成功,乃至用自己的力量回护和襄助凡尘社会。
后来的她,心神超逸,精神世界远远超越了世俗常人,能体贴她近乎完美的价值取向的,只有佛法的广大无边了。最终,陈晓旭遁入空门,湛然寂静,明心见性。
《红楼梦》里,贾宝玉对林黛玉雅谑道,“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何曾想,这一语竟在陈晓旭身上成谶。生死病痛,是残忍的,是自然的。在生死关头,她依旧是那个爱美的小女孩,为保身体完整而放弃化疗。终于,质本洁来还洁去。
“我为的是我的心”。这一颗心,林黛玉有,陈晓旭也修到了。
——为五月十三号陈晓旭十周年祭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