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正卯
文/阳子居
像往常一样,孔子走进课堂,但是却发现教室里只坐了颜回一个人。
孔子拉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已经第三次了,老师。”
“仲由呢?”
“说是去踢场子,可是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也没有回来。”
“你也去听听。”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老师的课才是值得听的,去他那里,纯粹是浪费时间。”
“嗯!”
“老师,我觉得您如果做官,一定是个大政治家。您为什么不搞搞政治呢?”
“你觉得呢?”
“我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想问问老师。”
“我教给你们对父母要孝敬,对兄弟要有爱。政治本身也应当是这样搞的。”
“也就是说您这样搞,也就相当于在搞政治了。”
“对喽!”
孔子端端正正地跽坐在席子上,仲由和冉求垂着手立在一旁。宰予在窗口探头探脑。颜回在门外肃立。
“听说季氏要攻打颛臾了,你们两个作为他的家臣,为什么不去制止啊!”
“主公要打,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劝得了?老师你去劝劝试试看!”仲由不满地回嘴。
“不是,我们都觉得颛臾的势力越来越大了,将来对国君不是很有利。打打他,也有好处。所以我们也就顺水推舟,没怎么劝。”冉求推开仲由,上前半步,低声说道。
“哼!你懂什么?有国有家的人,都要追求势力均衡,相安无事。均衡了就很难斗起来,相安了国家也就太平了。因而,远方的人不服气,应该怎么办?”
冉求看了仲由一眼,两个人都红着脸低头不说了。
颜回在门口应声答道:“通过礼义教化让他们归顺。”
“他们归顺了呢?”孔子盯着冉求和仲由。
两人头更低了。
“让他们归顺以后还要进行安抚,让他们从心底里都认同你。”门外传来颜回的答案。
“看看你们两个都学了什么?好好的给我向颜回学习。”
“老师说了半天也没有说为什么不应该让季氏去打颛臾啊!”窗外的宰予忍不住说话了。
冉求和仲由立马抬头,仲由说:“对啊!您倒是说说看!”
“我看你们仨平常看上去有点小聪明,其实根本就没开窍。季氏担心的绝对不是什么颛臾,他真正担心的东西是在萧墙里面。”
“哦!原来是这样。明白了。”冉求恍然大悟。
“明白了就好。去吧!”
两个人离开老师的房间后,宰予追上去问:“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仲由冲着冉求道:“就是啊。没反应过来啊!”冉求尴尬地笑道:“呵呵!其实我不懂老师在说啥啦!”
背后的颜回轻蔑地朝三人的背影看去。
姬肥找到孔子,把他请到自己的书房里,炉里焚着香。
“现在国君总是让我负责很多国事,我觉得能力上有些跟不上了。请先生来呢,想求教求教如何搞好政治。”
“搞政治很简单,就是领导人要搞得正直。”
“说得好。只有正直才搞得好。那么,最近颛臾就很不正直,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国君很不高兴。我想靠着国家正义的军队征讨颛臾这种歪门邪道,应当就是一种体现了正直之道的做法吧。询问了一下您弟子的意见,他们都挺支持我的。不知道先生您怎么看?”
“搞政治怎么可以使用武力征讨呢?武力征讨怎么能够体现出正直之道呢?只有自己正直了,别人才会跟着正直。只要自己正直了,别人也就会跟着正直。”
“说得好。从先生这里学到了很多。我要好好消化几天了。现在我们看看戏吧。”
姬肥引着孔子来到前面的大堂。姬肥自己面南背北坐下。孔子在大堂右侧朝西落座。
音乐响起,八佾舞于庭,场面很大。
少正卯这两天偶感风寒,所有学生放假七天。在这七天里,孔子的课堂总算看上去是满的。
“前天国君召见了我。”
所有学生眼睛瞪得更大了。
“真的啊!”第一排的仲由脱口而出。
“国君向您请教了什么问题?”第一排的颜回很感兴趣地问道。
“国君问我,怎么样才能够让人们真心顺服。”
所有学生耳朵都竖了起来。
“老师肯定是说仁义,因为老师的仁义包打天下。”最后一排趴着的宰予擦擦嘴抬头喊道。
“油嘴滑舌,烂泥扶不上墙。”
大家听老师这样幽默地批评宰予,于是就冲着宰予都轰然而笑起来。
“你们能不能静下来认真听老师怎么讲好不好?”曾参很不满地叫道。
于是教室里迅速又安静了下来。
“我跟国君讲,罢黜歪门邪道,重用正直的贤人,老百姓就会信服;反过来,正直的贤人得不到重用,歪门邪道在朝廷里横行,老百姓会高兴吗?”
“就是就是。当今的朝廷就是搞歪门邪道的太多。”
“嗯!多用用我们这些人就好了。”仲由有感而发。
“像老师这样正直的人如果掌了权,国家就有希望了。”颜回动情地说道。
“现在流行的治国理念是刑政。其实依靠刑政只能吓唬人一时,真正能够带来长治久安的还得靠我一直教给你们的仁义礼乐。只有这才是根本大法,让老百姓从心底里懂礼貌讲道德明廉耻。”
“老师只做了中都宰和司空,真是太受压抑了。世道太不公平!”冉求愤愤不平道。
大堂里顿时又开锅了。
“呵呵!”孔子冲着冉求摆摆手,“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端木赐同学来宣布吧。”
中间的端木赐应声站起来道:“今天一大早老师就收到了朝廷的任命,担任大司寇,摄相事。”
“太棒啦!”不知谁兴奋地喊叫起来。于是大家一起站起身来热烈鼓掌。孔子跪在前面,面带微笑接受大家的祝贺。
在万众欢腾声中,宰予轻声对身边的原宪说:“老师的升职一定离不开端木的运作,你信不信?”原宪不屑地朝端木赐的方向看了看,没搭理宰予。
“我们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到了。”曾点冲着大家说。
“老师上台第一件事情做什么?”仲由迫不及待的问。
“你真是白白跟随老师那么多年。那还用说?平反冤假错案。老师不是说过吗?如果能够执掌刑狱,一定要使得全国上下没有刑案诉讼。从此以后,咱们鲁国一定能够恢复周公时候那种正直淳朴的风气。真是令人期待啊!”颜回自信地替老师回答。
孔子依然笑而不答。那高高凸起的眉棱下的眼睛里透出飞扬的神采。
这天大清早,端木赐正在考虑怎么从南方的吴国多运一些品质精良的武器。看上去齐国执政的晏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鲁国是一定会在军事装备上增加投入的。端木赐从来对形势就没有看走眼过,他相信这次也是。老师官位更高了,他自己的生意也一定会更好做。买卖很划算。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地敲门声。仆人开门,仲由风风火火地径直冲进来。
“你知道老师正式当了代理宰相大司寇以后才七天,干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子路,你这么凶巴巴急吼吼干嘛?”
“要不是你,老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子路,你在说什么?”
“老师昨天晚上大半夜派人把少正卯给抓起来了!”
“没搞错吧?把少正老师给抓起来了?抓他干什么?”
“应该问你啊!你心急火燎地把老师弄成了大相国,结果老师疯啦。”
“不会的,少正老师挺好一个人,老师怎么会抓他。你一定性急慌忙的没搞清楚。”
“你不相信咱们就一起去老师那里问个明白。”
“现在不行,我一会儿要见几个吴国的客人。”
“人命关天,你还想着你那摊子破生意!走,现在就走。”
孔子府上的卫兵本来不允许仲由和端木赐进门,但是仲由击倒卫兵,踹开门,直冲了进去。
“老师,你是不是抓了少正卯?”仲由喊道。
正在堂上会见客人的孔子看到两人闯进来,把脸一黑,说道:“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啊?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通报个屁!我们来弄清楚个事情!你是不是抓了少正卯?”
“子路,你别着急。老师,咱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端木赐上前拉住仲由。
孔子把两个人引到堂后的内室。
端木赐问道:“子路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啊。”
“你看,我没说错吧!”
“老师抓少正卯想干什么?”
“杀掉他。”
“什么?”
“今天中午,少正卯就要人头落地了。”
“为什么啊?”
“作为大司寇就要负责建设鲁国的精神文明、公序良俗。”
“这和少正卯有什么关系?”
“你们还记得我一直怎么教导你们的吗?”
“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这样才能够搞政治。”
“对啊!少正卯大搞歪门邪道,我要杀一儆百,弘扬正气。”
“他怎么歪门邪道了?”
“第一,他知识渊博。你们看出来没有?”
“看出来了。”
“但是用心险恶。”
“没看出来。”
“第二,他意志坚定。”
“看出来了。”
“但是品行乖僻。”
“没看出来。”
“第三,他机智善变。”
“看出来了。”
“但是言辞虚伪。”
“没看出来。”
“第四,他关注社会。”
“看出来了。”
“但是喜欢揭露阴暗面。”
“看出来了。他在课上经常批评朝政。”
“第五,他总是标新立异,秉持异端邪说。”
“听他的课总觉得特别吸引人,想法从来没听过,总觉得很有新意。没想到……”
“就是这样啊,还要到处宣传散布。”
“哦!”
“明白了吧?这样的人正直吗?”
“不正直。”
“这样的人该杀吗?”
“该杀。”
“老师做得对不对?”
“老师做得太英明,太深邃了。”
这天中午,大太阳。集市上散发着没有打扫干净的腐臭味。在全城人的眼皮底下,少正卯的头被砍了下来。这是一颗年轻的头颅。人群中的阳子居仔细研究这颗头颅。少正卯睁大的眼睛里透出的究竟是惊恐、是疑惑,还是平静、是无奈,实在是看不出来。在砍头之前,孔子宣布了少正卯的五宗罪。头掉下来的那一刻,人群里想起尖利的哭声。随后,是万众的欢腾和议论。
颜回后来跟同学们讲,这下好了,鲁国的社会风气总算要改变了。首先改变的就是孔子的课堂,从此以后场场爆满。
而宰予后来在课堂上问孔子:老师是否真的喜欢追随正直仁义的大道?孔子说:那还用说?宰予说:那么如果正直仁义掉到井里了,老师会跳井里去吗?孔子于是笑道:那我就先把你扔到井里。
同学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