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那个叫“大”的人

文/房后田    (写于2018-01-03)

前段时间看到一段视频,是关于“大"的称呼的来历(大,指父亲)。当看到那个字眼时,平静的心瞬间受到狠狠一击,长颤不止!

多么熟悉的称呼!多么暖心的称呼!可这个称呼在我的生活语言里已消失了十四年!

我没有去看视频内容。我将视频转发到我的朋友圈以及所有的群中。我怕我会看哭!我怕我会心疼!我怕我会将他对号入座!我怕他再一次让我彻夜难眠!第二天我将视频翻出,只是在后面做了个评论留言。

父亲和母亲

十四年前,我在心中对自己说过,我要将他在我的心中永远的尘封起来,永远不去触碰。因为我“恨”他。“恨”他无情地抛弃了他的父母姐妹,“恨”他无情地抛弃了妻子儿女,“恨”他曾经带给我们无数地快乐而又让我们心痛到窒息!

可就在今夜,我不知是被外面滴答地雨声吵着还是因为记忆中的他而失眠?每一丝思维里都是关于他。于是,在深夜里,流着泪第一次将他从我尘封的记忆里小心的捧出来!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没离开过扁担。日子长了他的背也就像那扁担一样,一天天的弯下去,一天天的驼下去。

父亲是个走街穿巷的小本生意人,卖些农村日常竹制用品、扫把等杂货。这里说的走街穿巷是农村的犄角旮旯小道,而且大多是山村荒野小道。

批发货物是父亲最艰苦的时候。那时离家最近的农用品批发市场为罗河镇,抄近道大约十几里路。每次批发货物的头天晚上,父亲都要将货物的价钱、重量、应季性盘算个两三遍。然后在大门后面的农用物件中挑出家里最长的大扁担,找出几根扎实的绳索熟练性的挽在大扁担的扁担结上。“明早你也要提醒我一下,别让我睡过了头。”父亲将准备好的扁担在门后顺手的地方靠好后,朝母亲提醒了一句。我早已习惯了那样的场景。我甚至每次看到那条大扁担,脑子里就会闪现父亲被那比他身体重一两部货物压在肩上的样子。

早晨一般四点钟父亲就会从家里出发,走到集镇一个多小时天就有点亮了。每次我都会在他轻掩大门的声音中醒来。我会竖着耳朵听着他沉稳地脚步声伴着些微的轻咳越去越远。直至在那些鸡鸣犬吠声中消失。我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走上一里多路就有一条公路通向那个大集镇,也有过往车辆,父亲从来都不坐车去。他说坐车去太晚,进不到好货物。我知道父亲是舍不得花路费钱。

一般上午十一点钟,父亲就会挑着一大担货物出现在远处山脚边。远远的就看见两大堆物品向村口移动,偶尔停顿或放慢速度时是父亲咬牙弓背托着一大担货物在换肩。母亲有时会算好时间,带上扁担绳索去山那边帮父亲。

星期天或放假的时候,如果父亲去批货,我和姐姐就会早早地在村口候望着他出现。我们也带上扁担绳索大老远的迎上前去。然后在一处宽敞一点的稻田埂上分一批下来抬回家。父亲也很乐意我们帮他抬些。他会老远地将担子歇下,解下系在扁担上的毛巾,就着近处的水源搓洗一下,边擦着汗水边等侯着我们。然后笑眯眯地从货物中分几件物品下来给我和姐姐抬着。我要父亲给多分一些。“够了。等你长大了再多分点!"父亲不等我们回答就重新挑着担子朝前走了。远远地听到父亲在说:“是轻了不少。你们俩抬时走慢点!”

更多的时候,父亲挑着一大担沉重的货物走上几十里山村小道下乡叫卖,有时甚至半夜才能拆返到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挑断的扁担越来越多。他磨断的绳索一根又一根。他的背越来越驼。他的腰越来越弯。他从来没说过累。他用他的长满老茧的双肩,挑着整个家,挑着他的希望。

我就那样每天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挑着整个家风里来雨里去。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长,长大就能帮父亲多分担一点货物,多分担一点负担。

终于在一年春节过后,我对着父亲驼矮的背影说:“大,我不想读书了!”好久,父亲才转过背,他似乎在想他是不是听错了,又或在给我一个将话收回的机会。我不敢抬头。我能感觉到他的愤怒,甚至是绝望!他可能在他那短暂的转身间,将他所受的苦难在脑海里进行了无数次回放。他想找出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来击败我的决定。可是他已无法理清头绪。我只看到他那骨瘦的双手在轻微地发颤。直至默默地走开。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他没问我为什么不读书,他常常和母亲商量一些事情到老晚,他不再每天出货回来后和我们说笑。后来我知道他在想办法带信给学校老师,让老师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我一直坚持我的决定。

读不读书的事情一直僵持了半个月之久。

在一个晴朗的上午,父亲在街上出摊回来。他让我帮他收拾一担货准备下乡卖。临出门时我将挑着货物的扁担挑在肩上试了试,很沉,我咬牙挑着担子站立着,然后等着父亲接肩。父亲接过我肩上的担子说:“歇就歇吧。歇书意味着你将来和大一样,用你自己的肩膀去扛生活的担子,就算肩破了、背驼了也要咬牙扛着!”我说:“我知道!”父亲头也不回地挑着他的担子往村外走去。

两个男人终于将纠缠许久的结解开!

歇书那年十六岁。父亲怕我太小跟人外出打工受罪,就在邻村做爆竹的作坊里帮我找了点事做。活不重,但挺折磨人。没几天裤子磨破,屁股磨破,一坐下就钻心地疼。手指每天不停的拿爆竹,两手的母指、食指整天血糊糊地。父亲看见了说:“你手怎么成这样子?要不你还去上学?我明天就托人去学校说说。”我没有说什么。第二天又去爆竹作坊去做活。

下半年叔叔带我到江苏学做油漆工,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他怕我跟别的师傅外出受苦。第二年我又去浙江打工。“双抢”农忙回家后,父亲和我说母亲是多么多么的想念我。我知道父亲也在说他自己。我说:“我不是也经常写信的吗?”那时我和家里有书信来往,空闲时我也总往邮局跑看有没我的来信。我何尝不是也想念家人!在浙江打工就一年,以后就没去过。母亲说路太远,我知道也是父亲的意思。我不想她/他们对我过多的牵挂。

开年后我跟一个本姓堂哥去了合肥,在堂哥厂里做电线。每天做到深夜,一个月后的一天,父亲带着母亲竟然找到合肥堂哥厂子,生拉硬拽的将我带回家。在回家的车上,父亲苍白着脸吐得一塌糊涂。母亲说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后来从外人口中传出来的事证明父亲和母亲的决定是对的(堂哥专门找些老家的孩子带去整年整年的做,到年底一分钱没有)。于是,父亲又让舅舅带我到常州做油漆。做油漆整天和木匠打交道,想学木匠。父亲知道后在家帮我找了一个老木匠师傅,我没有去学。父亲很生气。他一直就是个老实本份的人,他怕木匠师傅怪他。我说:“大。我有自己的想法,您就别操心了!"后来我跟本姓的一个木匠师傅到河南、山西到处跑,学木匠手艺,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最后回到常州安心做木匠。离家也不远,父亲终于放下了心。

那时我二十出头。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父亲还是做他的小本生意。姐姐和我、弟弟都外出打工补贴家里,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突然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的某一天下午。我得知那个叫“大”的人已离我而去!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根本想不起“大”的模样!瞬间泪水滂沱。泪水中尽是他的长扁担,尽是他驼着的背,尽是他被货物压着艰难地换肩的样子。我就那样不加掩饰地泪流满面。泪流满面地想着他怜爱地给我分货物抬;想着他在我歇书时那颤抖地双手,想着他见我磨破手指心疼地样子,想着他在我每一次出门时他在我身后长久凝望的眼神!

他没有和我再做一次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流。我不知他为何选择在春暖花开的季节离我远去?春,不应该是新生、好日子才开始的季节吗?更不知道他为何舍弃能让他甘愿一辈子负重的家庭?不是说好了,等我长大了我将会帮他分担更多的负担吗?我再也得不到他的回答。无数次的询问无果后,我决定将他“无情”的忘掉。就像他当初对待我的“无情”一样!

可是我错了。经历十四年的尘封后,今夜那个叫“大”的人,依然让我心疼到窒息!

2002年春节

陶妈的文字:

这是大弟前年写的文章,发在“六尺巷文化”公众号的,一看题目就知道写的是谁,但我没有勇气点开阅读,只是悄悄地点击了“收藏”。记忆中的父母是最善良的人,他们从没红过脸,相亲相爱,父亲说的最多的就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做人要善良,问心无愧。”“要多记住别人的好,不要记住别人的不好。”“吃亏是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等等。

今天无意中看到友友的一篇文章,让我尘封的记忆如决提的洪水,终于小心翼翼地点开了两年多的“收藏”。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一直在逃避,不敢面对,一直在欺骗自己,无数次的梦到:父亲突然的回来了,我哭着抱住父亲,问他这些年去哪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家,为什么这么狠心地抛下我们?你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吗?别人都说你不在了,可我们不信……醒来已是泪湿枕巾。

大弟是初二那年退学的,我正读初三,其实我老早就想过退学,曾下过无数次的决心,但我实在是喜欢读书,也没有大弟那般的决心,所以大弟先我一步退学。其实大弟也爱读书,家里墙上贴满的奖状中,有我的一半,也有大弟的一半。

大弟退学后,我更加的自责,因为我们那的孩子穷得读不起书,而且还重男轻女,没几个女孩子读书,最多读个一二年级就退学帮衬家里,再大一些就出门打工,有些女孩会有了身孕,哭哭啼啼的回家,因为害怕被父母往死里打(那时候,女孩子未婚先孕是很丢人的)。

但我们姐弟是幸运的!我那大字不识的父母,硬是咬紧牙关送我们读书,那个时候还不是义务教育。我是村庄里唯一一个家里很穷,但仍然读了初中的女孩子 !  为了我读书,父母也顶着不小的压力,我也顶着压力。总有一些好心人劝说父母不要给我们读书了,特别是我,一个女孩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帮衬家里,或者是对我说:“你也这么大了,该为父母想想了,不能这么不懂事。”(在他们眼里,孩子越早的帮衬家里,就越叫懂事)

父亲总是笑呵呵的说:“女孩子更要读书,要不然以后出门连个厕所都不认识。只要孩子能读,就是要饭我也供她读!”每每听到这话,我的眼泪就不听话地想要跃出眼眶,多少次,我告诉自己:今天是最后一天上学,明天坚决不去了!可到了第二天,两条腿不由自主地迈向学校。

但没想到大弟竟然提前退学了,本想咬咬牙读完初中就真的不读了,不管考不考得上。每晚看着大弟那血肉模糊的手指,看着母亲在灯下边抹泪边缝制小袋子,以便第二天让大弟套在手指上,我的心在流泪,只能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下不了决心,为什么要喜欢读书。

每天带着心理包袱上学,成绩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了,班主任语重心长地找我谈话,父母也苦口婆心地教我不要有心理负担,可我就是调整不了自己,结果只能在班主任的惋惜声中,在父母的叹息声中草草毕业,但心里始终对大弟有愧疚感,对父母更是。

今天,终于有勇气回忆一些往事,写下一段文字,哭过、写过,心里也轻松多了,只是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真正的去面对往事……

图中的照片是仅有的三张照片,是我拍摄于2001底又或者是2002年初,具体的记不清了。那个时候,我们姐弟三人都已出门打工,可以帮衬家里了,可以说日子会越来越好的。2001年年底,新房刚刚造好,虽然是村庄上算是最后一家造好的吧,但父亲依然非常开心,总是楼上楼下的到处走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2002年年底,新房的里里外外全部装修好,2003年春节期间,父亲说今年的目标就是要把门前的空地全部浇上水泥,等过段时间就去买些碎石子回来。还没等父亲的愿望实现,2003年的春暖花开之际,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子欲孝而亲不在,这成了我这辈子深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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