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冷的冬,又是冬的冷,一场雨,行人散散,云黑下的小城里,点点灯光,泥泞的路,看不清远方,只听得见自行车经过坑坑洼洼的路面,溅起的水。
熟悉的民丰菜市场小摊,热心的大姐,一把香菜,几根小辣椒,三棵大葱,再加两块钱老豆腐,一顿晚饭足矣。
刀在案板上行走,梆梆的声音才是最踏实的。盘中的一块块豆腐,热水简单焯一下,加油烧热,放入大蒜,葱丝,姜片,爆出香味,小尖椒跟进,再加入滑嫩豆腐,“呲呲”爆炒,加入凉开水,咕嘟咕嘟炖一会儿,出锅前加点鸡精,些许盐入味,切段的香菜,热气腾腾的家常豆腐呈现眼前。
一双筷子,一碗地瓜粥,一碟辣萝卜,一盘炖豆腐,这就是我的晚饭。此时,电视里正播放着《舌尖上的中国》,讲到五谷篇,看到陕北绥德黄老汉寒冬里在大街上吆喝卖黄馍馍的片段,不禁勾引了关于豆腐的回忆。
小时候,每年的腊月二十左右,母亲都会做上一锅豆腐,为过年做准备。首先把晒好的黄豆,浸水泡上一宿,就变成丰盈饱满。然后,母亲用扁担一头挑着黄豆,另一头是一桶满满清水,晃晃悠悠而我总是跟在母亲后面,手里拿着舀子、炊帚,踏着小步,伴着扁担咯吱咯吱的叫声,来到舅姥娘家。
舅姥娘家的磨盘,每到年末就特别抢手,所以每家每户相互打听好彼此做豆腐时间,以免冲突。磨豆前,母亲总会先舀起清水,冲一下磨盘,炊帚清扫干净。再把黄豆放进磨盘洞里,拿起磨盘棍,一圈又一圈,然后开始磨豆。磨盘一圈的泥土路早已被踩得敞亮。不一会儿,白花花的豆汁从磨盘流进罐里。力气不大的我,一会累得额头出汗,母亲就会让我去台阶上坐着歇息。而我总会跑进舅姥娘屋里,出来的时候,嘴里必定塞着糖果,被母亲骂着。可我还是傻傻的乐得开心,说,我不要,舅姥娘非得给我吃。
往往,都是母亲一人磨完所有黄豆,最后母亲都会用清水再把磨盘清洗干净。回到家里,我的任务就是负责烧火。伴着自己的除了黑暗的小屋,还有那噼里啪啦的柴火,呛出泪水的烟,还有那灰底下喷香的地瓜。
烧开后,母亲小心翼翼从塑料袋中取出卤块,用热水融开,一边加入豆汁中搅拌,一边告诫我,不要偷吃这“冰糖”。不一会儿,白白的豆花就魔术般浮在水面。母亲告诉我,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懵懂的我只会望着热气腾腾的锅里,完全不理会母亲的教导。
后来,到了高中,我才知道原来这冰糖就是氯化钙,可以让豆汁中的蛋白质变为凝结,成为胶体。母亲,也不会懂得什么是化学,更不晓得这古代自然辩证法相生相克的发展,可她用属于她的知识给我了最美好的童年。
母亲总会给我盛出一碗,让我喝上热腾腾的豆花,并告诉我喝了就会长得更高。最后,把纱布放在豆腐框上,慢慢浇上豆花,反反复复,再轻轻压实,老豆腐就这样呈现眼前。做好豆腐后,母亲第一时间,会切好一块豆腐,让我送给舅姥娘家。
完成任务,总会一路小跑回到家里,放不下那刚出锅的豆腐。趁着热乎劲儿,豆腐切小块,再沾着酿好的野韭花酱或者是芝麻酱,真是人间美味啊。
身高长了,母亲纳的鞋头上总会被脚指头拱出个洞,那时我在念初中,哥在念高中,家里经济一下子紧张起来。母亲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放不下我们外出打工,便在不忙碌的冬天,卖起了豆腐。
记得每每放学回家,刚翻过山头,隔远就会听见清脆的豆腐梆子声,我便知道母亲在那里。寻音而去,踩着白雪,飞奔到母亲身旁,气喘吁吁。母亲总会把她的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那双开裂的手不经意划过脖子,痒痒的,也生疼的。我把书包挂在小车上,手里敲着梆子,或者帮忙收钱记账。
那时,总会有人赊账,母亲也很少主动上门要账过。望着赊账人离去的背影,嘴里嘟囔着,又不是缺这几块钱。母亲打我一下,告诉我,每个人总会有背的时候,现在没钱,不代表未来也会吃穷。
到了念高中的日子,母亲每月会坐着一个多小时的汽车给自己送饭,而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一顿午饭罢了。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晕车,可她却从未对我说起过。母亲每次捎带的咸菜里,必有母亲的煎豆腐或者是腌豆腐,虽简单,却吃得很幸福。
等到念大学,来到了豆腐的发源地---安徽。传说淮南王刘安在八公山炼丹药,无意间用石膏点豆汁,阴差阳错地造就了我们日常餐桌上的豆腐。那时候,口袋里的零钱虽然不多,可每每在寒冬晚自习结束或下课后,跟同学结伴去学校小北门的小吃街上,来上几块钱的八公山煎豆腐或者是毛豆腐,抹上辣酱,热乎乎的,满嘴芳香,即使大口哈气,也是过瘾。如今,一起吃豆腐的人都已不在身边,可回忆起那些日子,总是有无数的话语想对他们说起,可每每望着微信,电话,却不知所措。
来到烟台,知道了一块豆腐这家餐馆,因为好吃,所以偷学了“锅塌豆腐”,可总做不出餐馆的味儿。而在这家店里,送走了回太原的哥们,也离别了毕业回潍的表妹。不知不觉,记忆的时间过了这么久,这么久。
一边嚼着豆腐,看着电视里讲着黄老汉与老伴养育了三个儿女。
关于家,关于豆腐,不得不提起朱自清先生一篇散文《冬天》,一家人围在洋炉子,等待着父亲的白煮豆腐。忘不掉的是小时候朱自清他们兄弟三人的眼巴巴,更是成家后朱先生:有一回我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的厨房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他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带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
每每读到这些,总会忍不住感慨万千。
晚上散步时,打电话,告诉远方的母亲,不在她身边的自己,也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从孩提到成人,再到未来的成家,生儿育女,一路上,我想最幸福的永远是家人的支持与理解。
曾经那些再也回不到那些青葱岁月,伴着自己度过又一个寒冬。
无论风再大,天再寒,有这些故事陪伴,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