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木落夕
小时候，我常常问外曾祖母，人死了究竟会变成什么？
外曾祖母总是意味深长地跟我说，挖一座坟墓，将死人埋在里面，待蚂蚁虫子等微生物将人体分解，最后，也许你就会尸骨无存了。
这道需要用初中生物知识去解答的问题，一个小屁孩怎么会懂，更何况，我也没见过死了的人，长什么样。
<一>
7岁那年，隔壁屋的一个老人去世了。屋里屋外，贴满了紫的黄的白的写满字的纸，刚学会认字的我，并不太懂那些文字的具体含义。只是听大人说，那个老人家，去了另一个世界安享天年，据说那个地方叫天堂，是一个没有痛苦，只有欢乐的地方。
夜里，我还听见，和尚尼姑的喃喃自语伴着死者亲戚朋友悲痛的哭声。
后来，我再没见过那位老人。我问外曾祖母，为什么我见不到她了，她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有一天，我也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你将来也会。
我哭了。流着泪说：“我不要消失在这个世界，我也不要你消失。”
所以，7岁开始，我特别害怕疾病，害怕死亡，害怕去那个叫做天堂的地方。
渐渐地，越长越大，似乎对“死亡”的认知也比较深刻些了。至少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生人与死人，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不能再相见。
<二>
9岁那年的夏天，我上二年级。有一次，姑婆来家里做客，买了好多芒果，那是我平时很少才能吃到的精品水果。我嘴馋，一口气吃了三个，觉得特别甜，特别好吃，一边笑，一边抹去嘴角边残留的汁。
第二天，我却莫名其妙地发了高烧。外婆拿了家里的备用药给我吃，还是不见退。只好赶忙将我送到镇上的大医院让医生给我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外婆急忙抱着我坐车去了医院，医生说，我吃芒果中毒了。医生的这句话把外婆吓得脸都青了，我也在昏昏沉沉中被惊了一惊：中毒？是什么概念？我会不会死翘翘？
医生给我开了4大瓶药水，让我安安静静地吊完。可是烧却一直不退，我反复问外婆，我是不是没救了？是不是快死了？我当时害怕得不知所措，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可是，我不想死啊。
我昏睡了过去，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看见一脸憔悴的外婆趴在床边，手握着冰水，给我降温。
睁开眼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活着，死亡之神没有将我拉走，所以我是幸运的，上帝待我还是挺不错的。
芒果中毒之后，我也不敢再吃，而且是见一次怕一次。
<三>
2003年，我10岁。那一年，非典疫情在我国全面扩散，学校让我们注意卫生，饮食和锻炼，千万别感染病毒，否则，染上非典，死亡的可能性极其大。后来，非典在广东的蔓延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接近我们那座小城市。
我特别害怕自己会得非典，每天去学校都不敢与同学说话，怕口水唾沫间一不小心就感染病毒。一有鼻塞口干之类的症状，立马告诉外婆。外婆听别人说，多喝醋可以预防非典病毒入侵。于是，我们有事没事都会喝上一小口醋。因为，我怕死，我怕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毕竟，我才10岁，正是作为祖国花朵最盛气凌人的时候。
后来，非典事件总算过去了，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每天上课放学都提心吊胆会不会染上非典，会不会就这样死了之类的问题了。
<四>
11岁那年，村里死了个16岁的姐姐。去上学的路上，刚好下坡的时候，车速超了大货车，道路又窄，最后被碾压在轮子底下，四肢分裂。听说，头和身体都被碾得分成了几截，地上积了一滩血，多么恐怖的画面，不过，我没有亲眼见到。如果见到了，我估计会被吓晕过去的。
就这样，我不敢再走那条路，我也不敢骑自行车。我害怕，那种血腥的事故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有勇气走那条路，我也才有勇气骑着车走过那一小段有过血和肉体的路，虽然那条路早已被修建，水泥板也不再是11岁那年的，至少那之后的几年，我是没有勇气踏过那个坎。
<五>
13岁那年春天，清明节前一天，我接到同桌打来的电话。她一边哭一边说，小柯离开了。我不懂她所谓的“离开”指的是什么。
她说，小柯因为救同伴，溺水身亡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懵了。捏了一把自己的肉，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
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明明昨天还见着的人，明明昨天下午还一起讨论完作业才回家的人，怎么今天就突然不在了？
我还是没法相信。直到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打电话给我，我才被迫承认了这个事实。
同桌亲自到现场看了。她说，看见小柯从河里被捞上来的尸体，整个人都不好了。两眼紧闭，嘴唇紫得发黑，全身湿漉漉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枇杷多得满地掉。小柯与小煌邀着到山上摘枇杷，刚下完雨，路滑泥多，摘完之后便一起去河边洗脚。谁料，小煌不小心滑入了河里，不会游泳的小煌在河里挣扎了一会，小柯见状，衣服裤子都来不及脱掉，便奋身一跃。用尽全力将小煌推到岸边，自己却被漩涡卷了进去······待大人赶到，小柯已经不行了。连家人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那之后，来了很多电视台的采访小柯的英雄事迹，我成为了那个被重点采访的对象，在镜头里，我被问得泪流满面。我无法想象，一个13岁的少年，是有怎样的勇气在同伴遇到危险时奋不顾身；我也无法想象，那具被打捞起来的尸体，是怎样的冰凉；我更无法想象，他的家人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跟一个人永别的滋味，还是我特别要好的朋友。但他的勇敢，确实是我为之敬佩的。
小柯事件之后，我突然觉得，生与死好像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以前总是提心吊胆地度过每一天、提心吊胆地吃东西、提心吊胆地做事，生怕一个不小心我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见了。越害怕的事，往往越接近自己，越接近自己，也要越勇敢去面对才是。
我讨厌那个做什么事都战战兢兢的自己，所以，我不能再畏惧死亡、畏惧黑暗，也不能再畏惧一切困难。
我开始骑自行车去上学，开始走那段碾过人体的路，开始重新吃芒果，也开始重新面对自己。
告别了那个胆小又总是躲起来的自己。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柯其实是被河水冲走的，刚好遇到好人家将他捞起来救活了。后来，他回来找了我们。
梦很真，现实特别假。但我已经不会再难过，只是，他依旧是我心中那个让我变勇敢的小英雄。
<六>
就在今年3月8日。最最疼爱我的外曾祖母，也离开了我，那是我经历的第二次生与死之别。
9号早晨，打开微信，家里的群发来消息，说外曾祖母昨晚已经离开。其实，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但看到那类敏感词汇，当时还是有点鼻酸。
二话没说，订了车票，我就回去了。为了赶在她送去殡仪馆之前见她最后一眼。
10号早上，我起得特别早，穿了一身黑，打了车，去了殡仪馆。第一次进殡仪馆，也是第一次看到死人躺在棺材里，两眼紧闭双嘴张开。工作人员毫不费劲地抓起包尸体的布扔进了火化炉，那一刻，心突然就特别疼。最后拿出来的，只剩一盒骨灰。
然后是家里举行的送葬仪式，那天来了所有的亲戚，有些跪在黑白照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一边烧纸钱一边失声痛哭。我在角落里，静默着，没有哭泣。
最后一天，外公捧着骨灰盒上了山，将外曾祖母安置在那座坟墓里，外婆在坟墓周围洒了很多酒水和米。
看着家里人伤心落泪，痛定思痛，我表现得特别坚强，特别勇敢。在这种场合，我居然没有落泪，没有失声痛哭。我甚至安慰亲人：外曾祖母只不过是去了另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
是的。没有病痛，外曾祖母再也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不用因为无法吃饭注射营养液。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在想，人的一生究竟为了什么？
不过是生老病死，最后化为一盒灰烬，他的子孙后代捧着那盒骨灰红着眼走出火葬场，送到山上，从此，那座坟墓便成了他的家。
经历了生死，见证了死亡，那些所谓的软肋，也终究成为了铠甲。曾经所惧怕的，不过是一种感觉，而不是经历。
因为死亡，无惧黑暗。越来越勇敢地在走脚下的每一步，越来越坚定，该来的终究会来，会失去的，也始终留不住。
无惧黑暗，黎明会破晓，杀出那道曙光。
——End——
本期话题：
话说，小编以前真的挺怕死的，但现在已成功升级为一只不怕死的小强啦~以前的你是不是也很怕死？那是什么事让你改变了呢？来来来~评论留下你的经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