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橘花生

引子

她病得有点重,只能缩在巨大的猩红斗篷里看日落,看着满天的红艳赤彤的流光金变为逐渐消失的光线,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这是一艘三重三桅福船,它与金色的洋面融为一体,一同缓慢而安稳地移动着。

与女子同在一处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他们各自望着远处不言语,间或,那男子会忧虑地望着女子,而女子则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略微有些惨白的面容倒是很平静,夕阳的光照在她宽广的额头上。一名水手跑来,在男人耳边耳语几句,男人挥了挥手,水手退回了船舱。

“阿橘……我们要快到福州了……”男子开口,他唤女子的声音有些犹豫。

“嗯。”女子应了一声。

“阿橘,大哥想了一路,若是你愿意,大哥就娶你……船上虽简陋,可是……”

男子没说完,叫阿橘的女子打断他,却问:“大哥,你可会放弃你想要去做的事情?”

“两年前,我就已经定好了今天的结局,何来放弃一说?”

“如此,你又如何来劝我?”

“你毕竟只是……”男人欲言又止。

“剑呢?”阿橘没有接他的话茬。男子抽出一把长剑置于甲板之上,那是一把细剑,满刃花纹,形如鱼肠,阿橘抚上剑身,道,“真是一把好剑,不负勇绝之称。”

“大哥只是觉得……要苦了你了……”男子叹了一口气。

“你我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若是可以完成,也不算白白活了这一趟,如此说来,大哥嘴里这个苦字,说来也太无趣些了吧。”

男子终于只能苦笑:“也罢,你总是比我看得透些。”

“你此去必死无疑,可还有什么交代的?”

“给你的弩你要常常练习,你身体不好,危急时可保性命,但也不要过于劳累。”

“嗯,还有呢。”

“其他事宜也安排妥当了,就尽人事听天命吧,这笛子替大哥与她葬在一处。”男子从怀里拿出一只红色骨笛,那笛子的形貌颇不寻常,像极了相思红豆的颜色,而整个形状也不似平常的笛子,似乎是女子眉间水滴般的红痣。

“好,若是可能,我会寻了你的尸骨与嫂子合葬。”

“不用费那个功夫,这就够了,我与你嫂子因为这笛子结缘,算是个有些感情的物件呢。”

“嗯,听你的。”女子点了点头,道,“我去取些酒,给你践行。”

男子笑着点头:“好啊。”

甲板上只留了男子一人,他的手指抚摸过笛子的每一个笛孔,仿佛抚摸过情人的眼。太阳已经沉没海底,不过海天相接之处,依旧金光璀璨。

三个月后,洛阳城外的一处旧坟添了新土,半杯薄酒在地,杨柳不再言。

1

洛阳秋日多阳,洛水从城内向外蜿蜒而去,旷野风平,夕阳撒了金光在水天交接的那一处。风小柳躲在一棵老槐树上睡觉,不知哪里来了一阵箫声。

那曲子从未听过,只觉一阵辽阔空荡,正好一行大雁飞过。

风小柳从树叶的缝隙向下看去,只瞧洛水边的一个小小土坡边,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姑娘,她手中的长箫足有三尺之长,竹节粗大,样式朴拙,似不是人造,浑然天得。

姑娘斗篷的帽子将她的脸都遮住了,只能隐约看见扑簌簌长长的睫毛。秋水长天,这样一个红斗篷的姑娘,一曲长长辽阔的箫音,风小柳托着腮,趴在树上听完了整首箫曲,最后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轻轻道了一声:“真好。”

那姑娘听见声响,抬头就瞧见一个杏黄衫子的女孩子,她眼里都是沉醉痴迷,呆呆瞧着自己。姑娘微微笑了笑,颔首道:“打扰了。”

风小柳急忙忙摆手,从树上跳下来,道:“哪有哪有,是真的好,好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姑娘看风小柳天真,又微微笑了笑,风小柳这才能细细瞧这姑娘的面貌,她的面色很白,若有若无的眉,浅淡的唇,眼眶处还隐隐有些青色,捏着箫的手也是十分枯瘦,整个人都虚虚的。风小柳不由有些担心:“你还好吗?看你好似……”

那姑娘微微摇了摇头,笑道:“不妨的,我自幼就身有不足。”

“哦,这样啊……那这里风大,你怎一人来了这里吹箫,还是该暖和些,别着风。”风小柳忍不住关心。

那姑娘道:“谢谢姑娘关心。”

风小柳发觉那土坡前放了两杯酒,一杯已经喝干了,另一杯还满着,原来那是一个坟茔。她心中道,原来是祭奠故人。

“你要回城吗,我与你一同回去吧。”风小柳邀请。

姑娘点点头:“我回花萼楼。”

风小柳微微惊了一惊,那花萼楼是铜驼街上一间有名的勾栏之地,楼中女子皆能歌擅舞,容貌秀丽,听说有一个花魁叫淳橘的,更是宛若仙女,十分不凡。

“那很近,我在小风酒馆。”

“姑娘是风小柳?”

“咦,你知道我?”

“铜驼街上的风娘子嘛。”姑娘笑了,似乎是想到那些关于风小柳的传闻,感觉很有趣,倒是风小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二人于是结伴,一同回城,姑娘走的很慢,走一阵就歇一会儿,风小柳也耐住性子和她慢慢走,一路上树都黄了,叶子飘落,竟是她从来不着意的好景色。

行至花萼楼前天色已经很晚了,花萼楼前打上了丹桂灯,姑娘同风小柳告别,临走时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淳橘。

2

之后数日,淳橘偶尔会邀请风小柳去她那里坐坐,有时喝茶,有时吹箫,淳橘喜酒,她有一个随身的大夫,叫吴江雪的,每天允她两杯。

另还有一名侍女,名小莲,生得实在是动人,饶是风小柳是个女子,初见时也是呆了,不是因为美,而是因为媚。身量苗条温软,丹凤眼眉儿吊,芙蓉浅红开,眼睛微微垂着,嘴唇淡淡含着,湿润润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莲花粉香,萦绕在风小柳的鼻翼。

风小柳愣是没忍住吞了口水,惹得淳橘薄言笑叱她:“好个风流的种子。”

这日淳橘约了她去戏院看戏,小莲与吴江雪都在一旁随侍,风小柳总是忍不住看小莲,非要淳橘笑唤她:“戏要开始了,莫瞎看了。”

风小柳这才看回戏台,只听得一阵锣鼓声,一个穿白插板双臂遭绑的长髯大汉哇呀呀出了场。

“今天这是什么戏?没看过啊。”

风小柳问道。

淳橘答:“海上花。”

“明明是个老生,哪里的花。”风小柳撇嘴。

看了半晌,风小柳方才知道这出戏说的是,海上有盗贼横行霸道,宁波城里有大将,出海剿匪,为了能将那盗贼的头目诱骗上岸,派了城中当红的花魁去海上作奸细,最后盗贼头目被将军捉住,斩了脑袋,正义满乾坤,皆大欢喜。

只最后那老生的盗贼头目唱道:“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杯碎花残,想俺草莽江湖的英雄,遭一世情累,也罢也罢,道一声保重将息,好去者,望平安。”

大将军开了铡刀,众人看坏人得诛,皆拍手称快,倒是风小柳哭了,道:“也不知道那花魁如何了,我知道她心中定是爱着的,写戏的是个混蛋,那盗贼定不是个凡人,才不会是个坏人呢。”

淳橘只是笑笑,听风小柳语无伦次间,喝了今天的第二杯酒,谁知那酒刚从喉咙吞下,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吴江雪与小莲急忙上前,淳橘只将捂了咳嗽的手帕给吴江雪,吴江雪将那手帕捏在手心,潮溽的血在一团。

临告别时,淳橘向风小柳道:“今晚我约了一个朋友,你可愿意同来?”

风小柳揉了揉哭肿了的眼睛:“来,什么朋友?”

“到时就知道了。”

3

一入了夜,花萼楼就满室的芳华旖旎,门口的丹桂灯摇摇晃晃,温香的气味都被微红的光蒸起来。老鸨子认得风小柳,直将她迎到了后院,淳橘自己有一个单独的小院,临着水,旁的姑娘院里种的都是花花草草,唯有她凭自己的姓名,种了一棵橘子树。

淳橘平素不大接客,也不知因着什么就成了花魁,风小柳偷偷问过吴江雪,吴江雪给她说了个故事。淳橘五岁的时候,遇上了胡统寺里的一个老尼姑,那老尼姑看出她命薄,送她一本心经,淳橘翻看一遍,竟然成诵,不失一字。老尼姑怜惜她,想收她入门,说若是跟着自己,可以保她十六年寿命。

风小柳问后来呢,吴江雪说她七岁那年,父亲回洛阳,将她们母子接走了,出家的事就没有后续了。

风小柳又问淳橘现年芳龄,吴江雪将生辰说与她听,掐指一算,今年方方年满二十。

掀开帘子,淳橘正歪在床上瞧一本志怪的书,看她来了,披了衣服迎她,走得有些急了,连连咳嗽,风小柳急忙扶她,她依着风小柳,又坐回了床上。好容易平复了,忽地就让吴江雪和小莲都出去,说有话要单独和风小柳说。

淳橘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那盒子做得非常精巧,上面隐隐有海云的纹路。淳橘坐下,道:“小柳,我想你帮我一件事。”

风小柳道:“什么,你说。”

“我知道你武艺好,你能否保护我?”

“这自然没问题啊,不过怎么了?有什么人要伤你不成?”

“之后你会知道的,若是你答应,还委屈你同小莲一样,暂时伴做我的侍女。”

“侍女?”

“嗯。”

风小柳想也不想,自然应承同意,熟料淳橘又道:“既然你应了,那我有两件事,你须得好好记在心里。”

风小柳看她,灯下淳橘的脸越发白了,一点点血色都没有。只听淳橘缓缓道:“第一件,这盒子很重要,你要藏好,千万不要打开,需要拿出来的时候你会知道。”

风小柳点头。

“第二件,我是个已经没有半分情义的人,要紧的是保护好你自己。”

“啊?你在说什么啊。”风小柳摇头,“你明明叫我保护你。”

“你只好好记住这两件事,很要紧。”淳橘很认真地看住风小柳。

风小柳被她的眼睛逼得退无可避,一双发青的眼眶里,是清清澈澈的眸子。风小柳半晌才说:“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变数。”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小莲道:“姑娘,二爷来了。”

淳橘应了一声,道:“你能先从窗户走吗?或者躲在窗外偷听也好,只是记住压住气息。”

风小柳应了,这对于她并不是难事。

门开了,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身穿墨绿锦袍,腰系玉带,两鬓略有白发,鹰眼钩鼻,走了进来,他身边跟了六位侍从,皆金甲银盔,腰带明刀,阵势威武。淳橘唤他二哥,他唤淳橘四妹。

就在那间屋子里,淳橘平静地讨论着自己的婚事。

4

车轮吱呀呀,一路向福州城而去,外面已经萧索,可是从北到南,却又好似从冬天进入了一个一成不变的温吞的绿色季节。

淳橘的身体没有办法应付这么长的劳碌,只能陷入沉沉的睡眠,风小柳也难得不叽叽喳喳,就呆在车厢里,她心中从未像这样充满忧虑,她不知道淳橘要做什么,为什么要万里迢迢跋涉到福州去,她的预感并不好。

吴江雪为了收拾她破败的身体几乎将头发都熬白了。淳橘新嫁的这人姓仇,名帆,福州的一个富商。一路安排得妥帖,他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大片白狐狸皮,将淳橘裹在里面,用尽方法让她安眠。

这日夜里,他们没赶上宿头,只能露宿在野外。风小柳见车厢里无事,便一个人在火边坐着,摸索着手里的玉笛,将笛子凑在嘴边,什么音也没发,不由有些烦躁。

“小柳姑娘。”风小柳回头,见是仇帆。

“老爷。”风小柳既然是淳橘的侍女,就与小莲一同换了称呼,唤淳橘做夫人,唤仇帆做老爷。

“听阿橘说小柳姑娘是四川峨眉人氏。”

“嗯。”

风小柳不知道为什么对仇帆就是喜欢不起来,不过仇帆并不知道她的这个心思,他不太与小莲说话,好似是避嫌,倒是愿意同风小柳聊天。

“你什么时候跟在阿橘身边的?”

“没多久,家里不好,夫人救了我。”

这都是之前与淳橘商量好的,吴江雪是个易容高手,随意将她的妆容改了改,竟然没有人将她同铜驼街上那个风娘子联系起来。

“阿橘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仇帆又问。

风小柳心中诽谤,奇了怪了,你的娘子,你不去问她,倒问起我来了。

仇帆见她不答,又道:“我与阿橘有好多年没见了,分手那年她才十六,年前她忽然寄信给我,真是吓了我一跳呢。我是真喜欢她,好些年了,不过……算了,等此间事了,我就带她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好好养着她……”

仇帆说着,心思似乎飘了很远,透过火光,目光落在沉沉的暗夜之中。

5

风小柳没有出过海,站在海船上的时候,高兴死了,这么多天的压抑被一扫而光。一扭身,运起轻功,从船上一跃上海面,提气在海上数点,朝着夕阳和海鸟的方向掠了过去。

淳橘坐在甲板上,瞧着她的身影,微微笑,仇帆将煎好的药递给她:“四妹,若是真的撑不住,二哥送你回福州老宅休息,你将东西交给我,这件事二哥会办妥。”

淳橘摇头,目光依旧盯着风小柳:“二哥,你知道我的。”

仇帆无奈,只得看着淳橘将药喝下去了,淳橘道:“二哥,想喝酒。”

仇帆摇头:“不许,你现在是我娘子,喝酒不好,于身体无益。”

淳橘皱了皱鼻子,舔了一下嘴唇,忽然笑出了声:“二哥,派船把小柳接回来吧。”

仇帆不解,顺着目光看过去,就只瞧远处的风小柳气息终于不济,掉进了海里。仇帆急忙招呼船手,这时却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白衣人,那人在海面上如履平地,跑得飞快,几乎只一瞬间,手里就多了一个人,向海船而来,仇满江面露喜色:“六弟!”

淳橘也看见那人,不过她面上并没有露出太明显的表情。

那白衣人提着已经溺水昏过去的风小柳,上了船,仇帆急忙过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笑道:“这么多年不见,六弟的海陆功大是长进啊。”

那白衣人将风小柳放在甲板上,吴江雪过去看护,白衣人道:“二哥谬赞了,只是不知这多年二哥的江流掌如何了?”正说罢,就看他忽然出掌,一把拍向仇满江耳侧。

仇帆头一偏,那股凌厉的掌风打了出去,并没有伤到他,仇帆一边笑道:“原来是考较二哥的功夫来了。”一边一掌也打回过去。

风小柳被吴江雪拍得吐干净了海水,迷朦睁眼,就瞧见桅杆之上,一白一黑两人,白衣人持剑,黑衣人用掌,剑光如龙吟虎啸,转眼就刺出数剑,黑衣人的掌法时快时慢,看似并无章法。

风小柳又吐了一口,才道:“那是谁啊?”吴江雪不紧不慢,塞了一颗药在她口中,一股甘草气息萦绕口鼻,将恶心劲儿压了下去。

吴江雪这时才说:“黑衣的是仇帆,白衣的叫白奇,是阿橘姑娘的六弟,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啊?”风小柳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跑地兴奋,一时竟然忘了自己在海上,气息再长也撑不住只是一口气,又无凭借,这才掉进海里。

她在仰头看桅杆之上,那白奇剑光乱闪,气息已经有些乱了,心中不由纳闷,按照吴江雪的说法,这白奇可以在海上如履平地,当是武功不俗,怎的会被仇帆逼到这般境地,难道是自己小看他了?

不过这倒不怪风小柳,她猜测的倒也不错,仇帆确实武功很高,只是轻易不露,不过白奇也不是武功不济。他的海陆之功原本就是短平快,一吸一呼极短极快,是以唯有快上加快,才能续而不断。平日他自可以快打快,江湖上少有人能招架住他的快剑,可仇帆确实清楚得很,是以只需以变化莫测的节奏打乱白奇的即可。不过这个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难,白奇的快剑招小而乱,又奇又诡,不被他的节奏带乱就不错了,想让扰乱他,是十分困难的。

果然,就在那时,白奇似乎得了先机,接连不断刺出十剑有余,仇帆有些力拙,连着躲了好几剑。

熟料这时却听淳橘道:“六弟要败。”

只见仇帆一记重掌,白奇抵挡不及,被砸下桅杆,仇满江收掌回救,白奇借力一翻,飘飘然落回甲板,背后一面大旗忽得打开,蓝底白绣的数点星辰。

风小柳看回淳橘,惊讶极了,她都没看出白奇的败势,淳橘身体孱弱,不会武艺,她从哪里看出来的。

仇帆随后跃下桅杆,拍了拍白奇的肩膀道:“老六,太急容易失控,你我兄弟比拼拳脚倒也无妨,上了战场你这个脾气可有你好受。”

白奇道:“二哥说的是。”只是语气里颇为随意,似乎并不以为然。风小柳这才留神看白奇样貌,实在是个美男子,身材修长,星眸亮目,唇红齿白,只是颧骨略高。

仇帆有些尴尬,这时却听淳橘唤道:“六弟莫气,方才你若是能再快上三分,封住二哥下盘,就能赢。”白奇听见这个声音,登时面上好像开花了一般,顺着声音看见坐在甲板上的淳橘,大喊了一声:“四姐!你也到了!”然后就扑了过去。

淳橘面上露出几分慈爱,白奇拱进她的怀里,连声唤着:“四姐,四姐,想死了我,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好苦好苦!”

淳橘被他撞得咳嗽了几声,仇帆急忙过去将他拉起来,道;“六弟,不许再叫四姐了,她现在是你二嫂。”

白奇大惊失色,道:“二嫂?什么意思!”

仇帆道:“阿橘现在是我的娘子,我是你二哥,她自然是你二嫂。”

“什么!四姐,那大哥呢!你忘了大哥吗?”

淳橘缓缓站起来,风小柳急忙扶着她,白奇继续道:“不可能的,四姐,你说!”

淳橘拉过白奇的手,道:“我是已经与二哥成亲了,不过你还是唤我四姐吧,二哥不会怪你的。”

仇帆无奈,道:“也好吧。”

白奇一把将淳橘甩开:“我不相信,你不可能忘了大哥!”

说罢白奇一扭身,就从海船上跳了起来,只刷刷刷几声,就消失在了海船岸边的巷道之中。

淳橘被他摔得险些跌倒,仇帆在后面接住她,她只道;“我无妨,小柳陪我回房间,歇一会儿吧。”

6

仇帆显然很用心,虽然只是海船上的房间,他也命人认真装点过。淳橘畏寒,房间中都用白貂绒包好,暖了火炉,熏了沉香,还放了几盆橘树的盆景。单置办了书架,上头都是淳橘喜欢的野史志怪的小说,淳橘平日吹的箫也被好好的放置在架子上,旁边搁着一把琴。

“再等一阵吧,入夜了之后,你替我去寻一寻白奇。”

“去哪里寻?”

“福州城里的烟花巷里,哪一间妓馆我记不得了,只去找一个唇角有痣的女子便好。”

“哦,小橘,我发现你似乎知道很多东西。”风小柳发现淳橘不仅知晓天文地理,于人情世故,每个人的爱好秉性,武功套路,她似乎全都知道。

淳橘笑了笑:“有心而已。”

“方才那白奇喊道你……阿橘,我心中不安,不知你到底要做什么。”

“委屈你了,总有一日,你会都知道的,我还需要你知道真相后,助我呢。”

“倒是不委屈……”

“就是有些憋闷。”淳橘替她将没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当年我们结拜兄妹,共六人,大哥常陌客,现在已经不在了,二哥便是仇帆。”

“那老三呢?”

“你可知江湖上有个沙河帮?”

“听说过,沙河帮的帮主擅用爪钩,这些年沙河帮控了洞庭湖那边的水域,好像声势浩大得很。”

“沙河帮的帮主叫刘不得,是老三。”

“仇帆称你做四妹,所以你是老四咯。”

淳橘点点头,又道:“五弟为人最为忠厚老实,大哥慷慨赴死,他一同去了。白奇是六弟,年岁小些,不大懂事,又心性很高,好在他武功尚可,足以自保,且叫他去发泄一阵,你晚些将他叫回来就好。”

见风小柳想问,淳橘道:“我们大家都很尊敬大哥,六弟更是将他做心中的英雄,大哥曾与我很好,他心中一直将我当大嫂。”此话说罢,便再一丝一点也不愿意说了。

风小柳这数日相处,也知道她的脾性,她只会将自己愿意说与你的说出来,其余无论你如何问,她也是不会说的。

风小柳生平,从未见过心性如此坚定的人。

入夜时分,风小柳潜入福州城,虽是冬日,可城中并不似洛阳那般寒冷,一种温吞吞的质感让风小柳无论如何也跑不快,不由很是想念洛阳城。接连寻了几家娼馆,才找到一个嘴角有痣的女子,那女子姓魏,名婵娟,美倒是美,可是自打见过小莲之后,风小柳就从来不觉得有那个女子有她那股子一抹的风情温柔,又风尘又纯粹,杂揉成魅惑,可说是难见的极品。

白奇委顿在魏婵娟的怀里,喝得乱七八糟,魏婵娟面上已经有了不耐之色,风小柳也不算好脾气,直接扯起白奇就向城外掠去,魏婵娟还哼哼唧唧讨银子,却已经看不到风小柳的身影了。

喝醉了的人很重,风小柳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将白奇似一个麻袋一样丢进了海里。

“啊啊啊!”白奇在海里叫唤起来,果不其然,他虽然叫喊着,却并没有沉下去,果然水性好得不是一般。风小柳心说仇帆,名字里带个帆,刘不得的沙河帮,名字里带个河,白奇的功夫叫海陆功,若是猜的不错,这结义的兄弟定曾经是海上讨生活的吧。

那日在宁波她便听说了,前几年官府捉了这附近海上最大的盗贼头目,黄金岛上的黄金王鹿柄初,整个黄金岛被连锅端了。那日旁人说这段故事时,仇帆几乎手上的青筋都要爆裂开了,倒是淳橘还气定神闲,不住向仇帆讨酒喝。

白奇在海中沉浮两下,终自己上了岸,风小柳也不理他,只自己坐在岸边看着月亮。白奇被冻得嘴唇都发紫了,运功将身上的衣服烘干,他的海陆功果然气息很短,呼哧呼哧呼哧,风小柳忍不住觉得好像是猪在叫,于是不由笑出了声。

白奇恼道:“你笑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女人,敢这样对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风小柳撇了他一眼:“你是谁?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吗。”

“你胡说什么呢!”说着长剑就要出鞘,可一转身根本不知道剑去了哪里,一拍脑门,该不是丢在妓院了吧。

正要回去找,风小柳随手抛给他:“剑倒是好剑,怎么落在了你的手里。”

“喂,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你到底是谁?”

“我是夫人的侍女。”

“夫人……谁的夫人!娘西皮的混球王八蛋……”

风小柳听他嘴里乱骂,也不吱声,忽然很久,白奇不说话了。

良久他才问:“你什么时候跟在四姐身边的?”

“没多久。”

“她……她过得好吗?”

“她都嫁给你二哥了,你二哥待她很好的。”

白奇梗着脖子,道:“不是仇帆那个老匹夫逼迫她,就是四姐有不得已的苦衷。”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黑影闪过,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

“你不喜欢你二哥?”

“哼,他平素只会在王爷面前表忠心,前面冲锋陷阵的时候谁知道去哪儿了。”

风小柳心中好奇,也不知他们当年到底是个如何的阵仗,那日戏里的那个花魁是谁呢?

“你们大哥是怎么死的?”风小柳问白奇。

“大哥……”白奇话未出,眼圈倒是红了,风小柳瞧他是个性情中人,倒是凭添了一分另眼相看。

白奇不觉有异,道:“鹿王爷被那群小人捉住之后,三天就上了刑场,那日他们拿了大炮,还有许多许多兵,我们弟兄要劫法场,连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可大哥说,总得有人去,不能叫王爷孤孤单单,心寒着走,但是又不能有无谓的伤亡,要留得青山在,所以他就一人一刀去了,后来老五也去了,后来……后来……我们只找到了大哥的半片耳朵,其余的……哇……”

说到此处,白奇嚎啕大哭,黑压压的天空下,风小柳的心沉了下去,一轮枯月挂在天边,总好像要说些什么,可又不言不语。

二人返回海船之时已经几近黎明,海上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浓得化不开。雾袭来,笼罩住整个海船。他们尚未近前,就听到从船上传来一阵琴声,随着琴声唱和:

“咫尺的天南地北,

霎时间杯碎花残,

想俺草莽江湖的英雄,

遭一世情累,

也罢也罢,

道一声保重将息, 

好去者,望平安。”

这是那日海上花的戏词,唱的人声音清幽,可是偶尔几个音略嘶哑。恍惚许久之后,白奇才道:“这是四姐写的。”

7

后又过了两日,白奇对着仇帆依旧没什么好的语气,但是对淳橘已经没了嫌隙,常在淳橘的屋里说些旧日的事,忆起海上的夕阳,淳橘脸上也有了血色。

这日忽听船外锣鼓唢呐喧天,风小柳正在与淳橘说话,淳橘道:“定是三哥来了。”

白奇惊道:“四姐你如何知道?”

淳橘笑:“这天下爱排场的人许多,可爱排场的人里爱唢呐开道的就不多了。”

白奇撇嘴:“一头总发情的老叫驴,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排场。”

淳橘道:“六弟莫要混说了,三哥现在已经是沙河帮的帮主,不比从前与我一同在海上混的时节了,需礼貌些。”

白奇恼道:“四姐你怎么也这么说,他是混的比我好些,可若是比武艺难不成我还会输给一头老叫驴?”

白奇说罢,掀开帘子就去了,淳橘方才面上的表情立刻就没有了,小莲向她点了点头,退了出去。风小柳在背后瞧着,忽然道:“你本不在意人在江湖上的地位权势,怎的要如此说,刺激白奇?”

淳橘略有哀色,道:“小柳,有些东西看出来了,不要说。”风小柳看她模样,不由心软,扶着她也出去了。

就只看街面上排开两行仪仗,前面个数十个吹鼓手,一个唢呐手站在正中间,乌尔啦乌尔啦,两边鞭炮齐鸣,中间一个八抬敞天大轿,那大骄上覆着虎皮褥子,褥子上躺着一个人,身量不高,体态厚重,脑袋顶上也是一杆列列的大旗,海山绣景。

仇帆率一众人迎接,白奇虽然嘴上出言不逊,可也是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衣,负了长剑大旗站在那里。淳橘与风小柳并吴江雪站得稍后一些,只看那人之前都是半眯着眼,忽地就钻天飞起,在半空中擎住大旗,五短的身材在空中也是英武,风驰电掣一般就向海船而来。

那人甫一落地,仇帆就大笑而去,二人抱在一处,笑声直达云霄。

“三弟,你来了!”

“二哥,久候了!”此人正是淳橘众人的结义兄弟,沙河帮帮主刘不得。

“听说你娶了四妹为妻,艳福不浅呐,二嫂呢?”刘不得冲仇帆挤眉弄眼。

白奇心中虽恼怒,可面上也还揣着该有的礼数,大叫一声:“三哥,你只问四姐,却忘了我六郎了?”

“六弟,你已经到了!”刘不得看上去欢欣雀跃,与白奇也是抱了又抱。淳橘待他们见面完毕,这才上前,福了一礼:“三哥。”

“叫什么三哥,该叫三弟了!”仇帆哈哈大笑。

刘不得也道:“老二想了这么多年,我做哥哥的吃点亏也不打紧。”

众人皆欢,仇帆将他们众人引入船舱,说笑三两句,各人落座。仇帆吩咐了茶水,向刘不得道:“三弟一路辛苦了。”

刘不得道:“我哪里有什么辛苦,全是二哥上下张罗,如不是,我们何时才能报仇雪恨。”

仇帆道:“当报则报,此生不悔。王爷英雄好汉,大哥义薄云天,五弟也是情深意重,我等自然也要尽我们的本事。”

白奇立刻道:“是!杀了那群狗日的王八蛋……”

仇帆断了他的话,道:“六弟,有些话等到了海上我们再畅快说。”

淳橘向白奇笑了笑,白奇咽了一口唾沫,生生压了下去。

帘子开了,小莲的手里托着茶盘,一一给众人斟茶,仇帆道:“这是上好的白鸡冠,就是慧苑岩边上那丛茶树,我请的茶农特地寻来,来之不易,诸位尝尝鲜吧。”小莲自仇帆开始,最后一个斟到刘不得身边,一缕莲花香气,刘不得手一抖。

小莲退下,刘不得咽了一下口水,问:“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仇帆笑道:“再等一个人,我们就出发。”

这时忽又听人来报,说是福州城里的吴厨子要求见,仇帆道:“这不是说来就来。” 

门外走进来一个胖墩墩圆乎乎的厨子,那人进来,就扑倒在地:“见过仇先生,仇夫人,沙帮主!”

白奇冷哼了一声,仇满江道:“还有白少侠。”

那人抬起头,一双豆豆眼,急忙又拜:“见过白少侠。”

白奇吃了一口茶,道:“二哥,这是谁啊?”

仇帆船道:“你忘了大哥这辈子最喜欢什么吗?不就是一口吴厨子的佛跳墙。”

白奇恍然:“哦,原来你是吴厨子。”

吴厨子点头:“正是小人,正是小人。”

仇满江又道:“东西可拿来了?”

吴厨子从怀里捧出一个锦盒,风小柳吃了一惊,这盒子与淳橘给她的那个是一模一样。吴厨子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柄小旗帜,仇帆向淳橘示意,淳橘从掏出两柄小旗子,仇帆如是,白奇与刘不得将自己分别招展的那枚大旗也拿了出来。

这六面旗帜放在一块,大海之上,有岛屿数个,各有山河,红日蓬勃,每个旗面上有星辰,那些星辰的连线很是奇怪,隐隐有北斗七星的排练,却又不完全相似。

“出发吧,我的兄弟们。”仇帆终于说。

“嗯。”

“嗯。”

“好,出发!”

8

闸欲开,整帆桅,仇帆在甲板上供起排位、香炉,率领三个结拜的兄妹及他的仆从手下、沙河帮手下、船工近百人躬身而立。

待七声炮响,大船向海徐徐进发。

仇帆向海神诵念祷词,祝愿他们此行顺利,祷告词被海风刮乱,风小柳听得并不清晰,只有后面的内容听的分明:“我黄金王,天命所受,却不敌官府小人祸乱,望海神娘娘祝我等,如愿取得黄金宝藏,屠仇灭敌寇,兴我黄金王!”

白奇率先吼了一声:“屠仇灭敌寇,兴我黄金王!”

接着大海之上传来一声一声的回响,“屠仇灭敌寇,兴我黄金王!” “屠仇灭敌寇,兴我黄金王!” “屠仇灭敌寇,兴我黄金王!”

那时一片海鸟飞起,淳橘的目光跃过过排位,目光落在地平线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小柳看着那个站着的枯瘦身影,猩猩红的大氅也遮不住那小小的肩膀,她才发现淳橘是那么瘦,她的背很直,就那样站着,虽然周围那么多人,可风小柳却觉得她好孤单。

那种孤单不知道从哪里来,和她挺直脊背的坚韧在一起,显得浓烈而不可解。

当夜船上大兴庆典,仇帆、刘不得、白奇虽多年不见,平日里也不少间隙,可今日那声“屠灭仇敌寇,兴我黄金王”之后,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驾一艘快船,驰骋江海,称王称霸的日子,几人喝酒不停,忆起当年峥嵘,唱起海歌,很是热闹。

淳橘身体不好,先告辞了,风小柳扶着她从甲板上回房间,黑压压的大海,将起风雨。风小柳替淳橘裹紧了大氅,淳橘哆嗦着:“小柳,我想喝酒。”

“好。”

淳橘先回了屋,风小柳去寻了酒,屋里暖和淳橘却偏要迎着海风,向海里撒了三杯,低声道:“第一杯,王爷您喝,第二杯,五弟……第三杯,祭当年所有死去的兄弟。”

风小柳问她:“你大哥呢?”

“我日日都祭他,每日两杯,他一杯,我一杯,多的不能喝了,不然就撑不住了。”

风小柳不响,淳橘伏在案上,默默看着手中的酒杯,许久,又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好想他。”

外面开始霹雳啪啦下起雨来,淳橘小小的瘦弱的身体里传来呜咽,风小柳走过去揽住她,听着怀里的少女好似幼兽一般哭泣。外面不知何时开始小雨,雨丝飘进来,风小柳转身用自己的背护住窗户,她不想关,她喜欢那些凉的空气,可是淳橘受不了。

她就那样哭,低低地,啜泣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门外传来一声爆喝:“你这贱婢!”

淳橘猛然抬起头,她的脸变得煞白,缓缓转过头看了风小柳一眼,风小柳吃了一惊,她的脸上表情哀伤极了,她正要说些什么,淳橘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走了出去。

9

甲板上已经大雨倾盆,小莲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雨已经彻底浇透了她的身体,她的面前有一把匕首,匕首上的血被冲得四散流淌。

中间的刘不得蜷缩成一个虾米模样,背上全是血,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

沙河帮的手下群情激愤,白奇虽然平素和刘不得关系一般,可发现三哥死在一个婢女的手里还是让他出离了愤怒,抬脚就向小莲踢了过去。

“住手!”

淳橘的声音不大,白奇堪堪停住了,回头望淳橘淋雨走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莲毕竟是淳橘的贴身婢女。

仇帆急忙过去,呵斥风小柳:“怎么夫人出来也不打伞。”然后揽过淳橘,淳橘冲他摇了摇头,仇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只能急忙打了伞在她身后。

淳橘缓缓道:“发生什么了?”

白奇急忙道:“小莲就一匕首把三哥捅了。”

淳橘道:“小莲为何就会无缘故捅了三哥?”

白奇脸色不对,正要说话,众人不答,沙河帮冲出一人喝道:“你们都是黄金王的老人,那个贱人杀了帮主,事实俱在,可能这女人就是官府派来的奸细!”

“就是,奸细!”“这个女人是奸细!”

方才那人又继续:“若是你们……”

“若是什么?”淳橘看他一眼,转过身,问道,“小莲,我要你说。”

“三爷遇到我,就要……就要……我是在,是在他和我……”小莲咬住嘴唇,用尽力气才道,“欢好的时候,拿匕首捅了他的背。”她整个人已经开始发青。

风小柳听到此处,心中了然,定是那个老畜牲要胁迫小莲,小莲不从,眼看一个那么美丽的女孩子要当众被逼迫说出曾经的丑事,风小柳心若刀绞,登时哪里还管得了许多,就走到了小莲身边,并道:“小莲,莫怕,今日谁要敢动你一动,我风小柳让他做了海王八。”

说罢俏目一横,场面竟然真被她镇住几分。

熟料这时淳橘却问:“若是如此,小莲可认罚?”

“认什么罚?若是被狗咬了一口,将那狗刺死,还要给狗殉情不成?”

风小柳并不是不知这其中厉害,刘不得是沙河帮的帮主,若是就这样轻易被一个女子杀了,传出去沙河帮定然就混不下去了,是以若是要保证这船上不起骚乱,也许只能让小莲来平此愤怒。

可是她风小柳就是个任性的人,她偏偏就瞧不得这种场景,风小柳已经做了计较,将小莲好好护在身后。

可小莲偏偏却在风小柳背后道:“奴婢认罚。”

“小莲!你!”风小柳转身,小莲已经将头埋在了身体里。

淳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道:“夫君,按海规处置吧。”

仇帆迟疑道:“阿橘,你可决定了?”

“陆地上有陆地上的规矩,海面上有海面上的规矩,犯了海面上的错,总是得受海面上的罚,自作自受罢了。”说着,她瞧了一眼地上刘不得的尸体。

“淳橘!”风小柳这时哪里还顾得上叫淳橘夫人,淳橘只瞧着她,“记好我告诉你的。”

别的人看只说是主人训斥仆从,可风小柳却是真真愣住,风雨交加,她心中忽然忆起那句话“我是个已经没有半分情义的人”,再看向地面上的尸体和淳橘的背影。

一道闪电破空,她终于明白淳橘要做什么了。

仇帆的手下向风雨交加的海面上掷了一块木板,那木板被海浪卷起浮浮沉沉,接着他们将已经枯索的小莲掷到了那块木板上,自此之后,生死由天。

又是一道雷将夜空劈开,小莲匍匐在木板之上,没有了踪影。

10

风小柳连着几日没有去找淳橘,每天只在吴江雪那里看他侍弄淳橘的草药。淳橘的身体几乎已经到了苟延馋喘的地步,自小莲去后,她几乎已经不能够吞咽太多的东西,只以人参汤续命。

可风小柳无法说服自己去看望她,照顾她,风小柳知道,小莲是淳橘派去勾引刘不得的,否则她既然知道自己三哥的德行,为何还故意让小莲去送茶?小莲那日走时向淳橘无声点头,分明就是告别。

风小柳拨弄着煮药的火,闷闷地问吴江雪:“你会不会死?”

“不会。”

“为什么?”

“我的任务是让阿橘活到最后一天。”

“那我呢?”

“不知道。”吴江雪说得很淡然,风小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药香味渐渐飘了出来,忽然药房的门被撞开,一个仇帆派去侍奉淳橘的侍女冲了进来,喊道:“小柳姑娘,不好了,二爷和六爷打起来了,夫人快要不行了。”

风小柳和吴江雪嗖地站起来,一同向甲板而去,就只看这一次黑衣白衣已经斗得难舍难分,眼看白奇一剑就要看向桅杆,仇帆蹭地就栖身而上,一掌打向白奇天灵盖。

淳橘瘫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看见风小柳来了,急忙示意:“快……快让他们停下来。”

风小柳看了一眼淳橘,心里有些复杂,可她还是绕着桅杆就游了上去,两臂飞开,掌似莲花,各打向二人手腕,二人的武功本不弱,可是缠斗已久,颇耗体力,风小柳转身与白奇以快打快,白奇气息不稳,风小柳则气息绵长,不出十招,那白奇就被打乱阵脚,不战斗而退。

这时风小柳又打向仇帆,她从未与仇帆对阵,好在此处只是将他二人分开,倒也不废力气。只是她在转身之时发觉仇帆手中握着一杆旗,当下想也不想,手里玉笛打出旋,攻上仇帆面门,仇帆忌惮她是淳橘的侍女,要躲之时,风小柳当下变招,玉笛点中仇帆手腕,他登时臂膀酥麻,那旗子也掉进了风小柳的手心。

风小柳落下桅杆,将旗子交给淳橘,淳橘勉力坐起:“二哥,六弟,三哥刚刚离世,你们就兄弟相阋,真正是对得住我们这些结义的兄弟啊,啊……”说着就呕出一滩血来。

仇帆与白奇都奔了过来,淳橘将方才那一柄旗,并着自己怀里的两柄旗都抛在了甲板上:“罢了,都与你们了,随意吧。”

说罢,就要起身而去,可实在支撑不住,吴江雪将她抱起,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三柄旗就被抛在地面上,留下仇帆与白奇二人,仇满江恨恨跺了一下脚,也顾不上其他的,就冲了过去。白奇讪讪,只得将所有的旗子都收好,也跟了过去。

平素看起来为人浅淡的吴江雪似疯魔了一般,一时谁说也不听进去,只不停吩咐:“热水,毛巾,火,针……”“桑叶,人参,甘草,枇杷叶,胡麻仁……”“文火,快去啊!”

风小柳一直抱着淳橘,淳橘浑身滚烫,口中不住念着:“大哥……大哥……”

仇帆在一旁脸色变了又变,却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招呼众手下听吴江雪吩咐,独自去了,走到拐弯处时,看见白奇怀里抱着那么多旗子,也是一言不发。

11

白奇死了,死因不明,就在淳橘昏了三四日之后。

淳橘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床上吊着的金枝鸳鸯花穗,仇帆冲进她的房间,连声道:“四妹,你相信我,六弟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淳橘哑着嗓子,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好听了,虚弱乏力到气若游丝。

“我就知道你相信我的。”

“我杀的。”

淳橘依旧不看他,说的很平静。

仇帆听见这话,几乎要疯了,急忙道:“怎么可能?四妹啊,你真的相信我,我虽然那天和六弟因为谁来保管三弟的旗子起了一些争执,但他是我六弟啊,我怎么可能会杀他?这样,我把所有的旗子,连同我自己的,都交给你保管,好不好!”

仇帆将所有旗帜全部都堆在桌子上,淳橘道:“我要它们做什么,每一面旗都是我绣的。”

仇帆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深深地低了头,方出海不过几日,三弟被手无寸铁的小莲杀死,六弟无缘无故暴毙,二妹身体多病至此,他心中抱负,竟好似被老天爷当个笑话拨弄玩笑。

这时淳橘却道:“二哥,你还想取了宝藏,报仇吗?”

仇帆想也不想,立刻答道:“那是自然,我改换姓氏,让你们叫我仇帆,自然就是时时刻刻铭记我们身上的血海深仇。没有一时,我不想着要报我黄金岛的大仇!”

“那你便出去吧,我们继续前进,咳咳……”

“可……”

“咳咳……六弟已经去了……我……没有心力追究了,报仇才是大事。”

仇帆看着她闭上了眼,似乎死了一般,伸出手想去抱她一抱,可是脚却和灌了铅一样,只得挂门出去。

风小柳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提着药罐进了吴江雪的药庐。二人煎药的时候,他们隔着窗户看见,仇帆亲自把白奇放在了一块木板上,木板上浇上油,一把大火,白奇就飘向大海了。

风小柳深吸一口气,把药罐摔在桌子上,转身就走:“老娘不伺候了!”

吴江雪道:“想要走之前,听我说个故事吧。”

风小柳不转身,但是她心中很多谜团都没有解开,于是就站在那里听吴江雪说。

“当年有一个书生,他有一个很好的母亲,母亲从小教导他要为好人做好官,造福一方,于是他饱读诗书,但是却屡试不中。书生并没有气馁,依旧不断应试,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将军,那将军说,若是你的志向是造福一方,大可不必去执着于是否要入仕途,书生深以为是。后来那将军给了书生一个机会,叫他去做奸细,因海上有一伙为乱的海盗。书生久居内陆,只是听闻海盗霸道,祸乱百姓,自然就应承下来。”

“后来呢?”

“书生从未出海,头一次出海就受到船上老大哥的照料,那老大哥是黄金王手下一名时间很久的船夫。书生心有他谋,故意与老大哥成了好友,可后来他却发现黄金王并不是一个恶贼,相反,因他的势力强大,海上其他的小势力要么就投诚,要么就解体了。黄金王把控了整个海上交通之后,并没有烧杀抢虐,反而……”

“反而什么?”风小柳问。

吴江雪道:“反而将货物互通有无,做起了生意。从中原而来的丝绸、瓷器、茶叶,还有人参,全部被他运送到远处其他海岛,换回了黄金。因为生意不错,所以海边渔民的许多村落十分热闹,百姓生活很是不错,他因为那时黄金多得数不过来,老百姓才叫他黄金王。书生发现这样的贸易让老百姓的日子很好过,可官府又因海盗,明令禁止渔民与外界通商,书生的想法开始变了,那鹿柄初又是个天大的磊落汉子,自有许多事迹,不消细说,我只单说一件给你,你就知道了。”

“好,你说。”

“这鹿柄初其实曾经是少林和尚,不知何故反出少林,后来听说跟随俞大帅打过海盗,再后来他似乎又背叛了俞大帅,跑到海上和一群海盗混在一处。不过此人虽两次叛离,但他为人仗义,离开少林之时,自断一指,离开俞大帅又自断一指,传言那日大雨倾盆,他只在帐外长跪一夜,黎明之时,磕头断指,扛着降魔杖大步而去,无人敢挡。”

“那个书生怎样了?”风小柳又问。

“书生是个极其聪明的,他知道若是助将军剿灭黄金王,海上将无宁日,无数小的海盗们会为了蚕食黄金王的势力大开杀戒,那海边老百姓才会迎来真正的灾难。于是他将自己的身份坦诚相告,黄金王敬他心怀侠义,是以更为器重,并让他做了自己的军师,还拨给他四个随从。这书生不愿要,与那四个随从结义做了兄弟。”

“原来如此。”风小柳醒悟,淳橘写的那出戏里,花魁其实是他们的结义大哥,常陌客,也就是这个故事里的书生了。

“那后来呢?”

“后来海上有一个小国,那小国常有一些流寇,集结了海上其他残余的势力,来海边烧杀抢掠,他们不知从哪里调来许多大炮,后来官府就派了兵。黄金王孤身去了官府那个将军的大帐,他们商量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后来就联手了。”

“联手之后呢?”

吴江雪冷笑一声:“兔死狐悲。”

12

风小柳心里堵得慌,一个人在甲板上吹风,吴江雪后来说黄金王其实早就料到了,所以先让书生带了一大笔宝藏去另寻地方藏匿,至于拿笔宝藏到底拿来做什么,他让书生决定。

夕阳西下,不知为何今天的太阳隐藏在云后,只给云描上一线金,却并不露头。连接海面的地方已经是金色浓烈成了黑色,风小柳回身望向整个海船,海船上每个人都在忙碌,淳橘在修养在等待,吴江雪在救治他最后一个病人,仇帆在沉默练功以及隔着门悄悄看着淳橘,而船员们在保证这艘船驶向一个他们从未去过的目的地,唯有她,作为一个变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幸存者,可每一个人都负累了那么多,她并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她忽然有点想念那个看起来很骄傲但其实并没什么心眼的白奇,最起码在这个时候,他可以和自己喝点酒,说说话。

可是淳橘杀了他。

是的,一枚浸了毒的冰针,一个虚弱到几乎不能移动但是却依旧可以使用小小飞弩的、细弱的、青筋暴露的胳膊。

为什么呢?她不就是想报仇吗?有一帮弟兄帮忙才可以报仇不是吗?

难道她想要的是宝藏?

那真是太滑稽了,一个快要死的人,一个从十六岁之后多活一天就是苟延的人,要那么多宝藏干什么?

风小柳静静地看着海水,等待着结局的到来。

13

淳橘也在等待结局的到来。

海船航行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抵达了一个小岛,小岛无名,是靠着那六把旗子上的地图指引到此处。淳橘将地图绘制了下来,然后把六把旗子烧了。

仇帆感激她,似乎旗子烧了,就证明他二人无间隙了。仇帆心中是真的给淳橘留了位置,可淳橘却心知肚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仇帆不是她的命,她也不是仇帆的命。

后来数日,仇帆有时心中竟然还会庆幸,老三好色懦弱,老六贪财自傲,若倚仗他们,大事成不成,倒还未知,不过面对那一大笔用来报仇的宝藏,总会兄弟之情难堪。所以虽然不知是谁杀了六弟,可如此解决,也总比在那批宝藏开启之时,兄弟杀红了眼好。虽然他因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愧疚,可无论如何,都已经有了。

众人穿过树丛,此处都是高高的芭蕉树,因为长时间没有人走,只能将藤蔓全部砍断。吴厨子走在中间,淳橘已经不能走,吴江雪背着她,淳橘看着仇帆的背影,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听见风小柳的脚步声,踩过树枝发出咯吱的声音。淳橘有点担心她会就那么走掉,她明白这些天对于这个姑娘的折磨,那是对一个善良的人最大的伤害,她唯有在心中默念:“但愿我给你的结局,让你会好过一点。”

队伍在岛上走了三天,仇帆用计谋将许多不该知道秘密的手下都遗留在了小岛的其他各个角落,外面的路径当年大哥带着他走过一次,他记得清楚。当他们最终抵达那个山洞的时候,也只剩下了仇帆和亲信两三、淳橘、吴厨子、吴江雪以及风小柳。

山洞里黑黢黢的,仇帆点了火把率先进去,其余人跟在后面。火光闪过之处,闪出几幅壁画,众人惊讶。

仇帆将火把靠近,第一幅是一片大海,海面波涛汹涌,只一艘三重三桅的福船,雷电霹雳。仇帆背着身,急忙招呼淳橘:“四妹!快来。”

淳橘从吴江雪背上爬下来,缓慢移动过去,只瞧第二幅是海边的的一场战斗,颜色有一些剥落和腐烂,但是朱砂色尚有,看得出其中血迹。第三幅是另一艘小船,上面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淳橘抚摸上那个人,这幅壁画其余皆用工笔,唯有绘制此人面容时,是写意,样貌模糊。

仇帆跪倒在地:“王爷,大哥,仇帆在此发誓,我定不负所托!报仇血恨!”

淳橘回身看他,然后苍白的手抚摸上最后一幅,那是一副海边渔民生活的图景,女子织网,男人打鱼,几个小孩子在海边嬉戏玩耍,远处朝阳初升。

淳橘对风小柳轻声道:“你可知,这才是大哥的心愿。”

仇帆率先又向洞的更深处行去,山洞曲折,吴江雪依旧背着淳橘,淳橘在他耳边细语,吴江雪小心地绕过一些地上的小石柱。风小柳看出吴江雪在有意识地等她,于是也跟着他的步子,也是绕开去。

这时忽听前面有仇帆的手下一声惊呼,“啊!救命!”。

仇帆回头,就只看不知何时他的身后的地面裂开一条一人多宽的裂缝,他的两个手下生生从缝隙里一先一后掉了下去,那声救命也好似一条被捏住七寸的蛇,瞬间就没有了声音。

吴厨子被吓得面色苍白,死活不愿意再向前走一步。淳橘道:“您莫怕,跟在我们后面吧。”

仇帆看向正向他而来的淳橘,淳橘满脸焦急,面上有一些发红,他急忙道:“淳橘你慢些,这里有机关!”

“二哥,我知道了,你慢些,绕过地面上的石桩。”

仇帆转过身,后背一阵发凉,他这时才知道方才自己跑过的小道上竟然那么多机关。

仇帆继续向前,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拿着火把照明,所及之处,发现一些很小的石柱。那些石柱有一些很明显,有一些却隐藏的极其隐秘。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一扇石门前,仇帆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淳橘等人终于也到了近前。仇帆道:“阿橘,这锁……可是大师莫耶所制的七星北斗锁?”

只瞧那锁盘有许多点位,大大小小,确实灿如漫天星辰。

“二哥说得没错,这是大哥当年特地向莫大师所求,二哥你可见到那里有一个铜球?”

仇帆上前去摸,果真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铜球。

淳橘道:“二哥,你可信我?”

仇帆点头,淳橘道:“这个锁的解法十分繁复,当时大哥来不及说明解法,我只能自己算,算出两条,我说,你走,若是一条不通,那另一条……”

仇帆忙道:“好,你快说。”

淳橘道:“江雪,你先放我下来。我不知大哥埋下了什么机关,若是其中一条是错的……二哥,你可还愿意?”

仇帆道:“四妹,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二哥自然是要打开这铜门,取了大哥留给我们的宝藏,报仇。”

淳橘道:“如此,好,西两步。”

“好,西两步,接下来。”

“东一步,西三步,南一步,北三步,东两步,西四步……”

随着机括的声音咯哒咯哒响起,忽然地面上出现一个黑洞,淳橘站立不稳,掉落其中。吴江雪风小柳一声惊呼,仇帆回头,竟连一声四妹都不及呼喊。

只有风小柳发现,淳橘在掉落的最后一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而仇帆终于意识到,就剩自己了,他回头看着呆立当场的其他几人,心中一片死寂。

山洞里只有火把还在跳跃,仇帆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紧紧盯着那个复杂而精致的锁盘,试着移动了一下。

风小柳忽然记起来什么,她的摸向自己随身背着的包袱,那里面的盒子冰凉冰凉,风小柳在思考,眼前是淳橘抚摸过那最后一副壁画的模样,该不该相信她,她杀了自己的结义兄弟,可是……

风小柳从未想过自己会单凭感觉就这样去相信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小莲义无反顾,吴江雪义无反顾,他们会后悔吗?

她终于道:“且慢,你等一下。”

仇帆急忙转头,似乎得了救命的稻草:“小柳姑娘,是不是夫人……”

风小柳道:“夫人曾经给我一个木盒。”

“快,快,拿出来!”

风小柳拿出木盒,仇帆一把抢了过去,他如发疯一般打开了盒子。只瞧那盒子里装着一摞纸:“是,是四妹的笔迹。”他哆嗦着,不停翻动纸页,终于他的脸上露出狂喜。拿着两张纸片,一边摸索着上面的那道线条,一面口中喃喃:“西两步,东一步,西三步,南一步,北三步,东两步,西三步……是三步,三步……”

风小柳发现他手指划过的那条墨线很深,而随着他手指不断在墨线上划,他的皮肤也开始发黑。

机括开始重新启动,终于随着最后一句“北一步”,大门轰然而开,极度的光亮从洞穴中闪耀出来。

仇帆向前走了两步,口中道:“终于……”然后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14

在回到洛阳很长一段时间内,风小柳都无法从淳橘的故事里脱身出来。她与铜驼街上很多少年,那些干净的、没有过去只有未来的少年大笑,喝酒,唱歌,划拳,玩笑,嬉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收留吴江雪,也许是因为他会酿酒吧,也许只是因为他是唯一个能够懂得她曾经经历过那一场故事的人,又或者也许是因为他是常陌客的儿子吧。

酒喝没了就去地下酒窖拿,吴江雪在那里鼓捣粮食,他再当郎中了,两人不说话,互不相干的样子。

那天他们走进了那个藏满宝藏的洞穴,洞穴中堆满了金子和珠宝,耀眼的光亮让他们几乎要瞎了眼睛。穿过金子的亮光,风小柳看见了浑身湿透趴在地上的淳橘,而淳橘那时正用她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臂,用弩对准了正在和吴江雪说话的吴厨子。

吴厨子脸上都是恐惧,他不愿意呆在那个地方,央求吴江雪带他离开,吴江雪问他:“看到这么多财宝,为何不高兴呢?”

吴厨子说:“你爹爱吃我的佛跳墙,我就使劲儿做,现在做得好,很多人爱,我能赚钱,要这些没命钱干嘛?”

听到那句话,淳橘终于手软了,瘫在了地上,那时她正好看到风小柳,向她虚虚地笑了,那一瞬间她的表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常陌客曾经和淳橘说,他不希望他们去报仇,生死有命,皇图霸业终是空。因黄金王的威名,那时海边许多百姓家中壮年男丁都来投奔,可是那一次惨战之后,年轻人都死了,这笔宝藏要来赡养那些无法继续生活的妇孺老母,无论如何,该继续的要继续啊。

于是淳橘就开始为大哥的愿望谋划,黄金王死后,江湖上他的旧部中还能掀起风浪的就是当时未参战的仇帆、刘不得还有白奇。仇帆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他的网络遍布全国,可是需要一笔资金注入,才能使生意更加大些,他执迷仇恨,所图虽不为自己,但只会引来更大的祸患;刘不得控制水陆,可为人好色懦弱;白奇也想报仇,性格又桀骜贪财,他们怎么会愿意替大哥将财宝分出去呢。

纵使自己偷偷做了,少不得日后埋下祸端,能帮助她的唯有大哥的孩子,吴江雪,江雪正直,可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

这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一个月,夏天就到了。

风小柳从一次长长的宿醉中醒来,那已经是一个下午,她走在铜驼街上,路过花萼楼。花萼楼还没有热闹起来,偶尔有姑娘从楼里走出来,手里的篮子里装着几个橘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散发出一阵香甜。

风小柳讨一个,捏在手心里,走的城外那一弯水边,就是那个初见的地方。

两个小小的坟茔,坟茔间新种了一棵橘子树,黄色的果实结满枝头,又是夕阳西下了。

-end-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6,165评论 5 46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2,503评论 2 373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3,295评论 0 325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589评论 1 26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1,439评论 5 35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342评论 1 273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749评论 3 38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397评论 0 255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700评论 1 295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740评论 2 31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523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364评论 3 31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755评论 3 300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02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297评论 1 251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721评论 2 342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918评论 2 336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陆游诗集(Y1) 丫头岩见周洪道以进士入都日题字 乌巾白紵蹋京尘,瑶树琼林照路人。 西省归来名盖代,两行墨危尚如新...
    汉唐雄风阅读 10,925评论 0 14
  • 陆游诗集(X1) 夕雨 屣履行莎径,移床卧草亭。风声杂溪濑,雨气挟龙腥。 奕奕空中电,昏昏云罅星。徂年又如许,吾鬓...
    汉唐雄风阅读 7,329评论 0 6
  • 5月以来,哪怕对市场风向再不敏感的人,也感觉到阵阵凉意。二级市场连续下挫,一级市场融资环境恶化,不论企业融资数量还...
    钱皓频道阅读 6,011评论 1 6
  • 推荐指数: 6.0 书籍主旨关键词:特权、焦点、注意力、语言联想、情景联想 观点: 1.统计学现在叫数据分析,社会...
    Jenaral阅读 5,686评论 0 5
  • 昨天,在回家的路上,坐在车里悠哉悠哉地看着三毛的《撒哈拉沙漠的故事》,我被里面的内容深深吸引住了,尽管上学时...
    夜阑晓语阅读 3,768评论 2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