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in(上)

1

伊萨米推门而入时,塔克米正在脱西装,随手按下了电视遥控器的开关,一脸倦意与麻木。英俊挺拔的身姿和优雅帅气的举止让人很难想象,塔克米是远月市最大的黑道家族之一——阿尔迪尼家族的大少爷。有时候伊萨米也会充分发挥经济头脑,笑着调侃,说他这位双胞胎兄长去拍平面杂志,一定能为家族带来额外的不菲收入。

当然那只是玩笑话。

塔克米·阿尔迪尼大少最多只会帮自家旗下产业做做形象代言。因此从电视里传出那张金发碧眼的俊秀面庞时,伊萨米一点儿也不意外,毕竟广告案还是从他手上通过的。

“……Trattoria Aldini,您家庭聚餐的最好选择!”

好听、熟悉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像一汪泉水般悦耳动听,环绕在整个房间里。伊萨米看着液晶屏里哥哥俊朗的容貌,听着他为自己管理的餐厅打广告,不论几次他都会是一个反应——

“伊萨米!你能不能别笑了!”塔克米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回头冲伊萨米甩出一记眼刀,气愤地制止弟弟的狂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哥哥你看上去真的好逊。”伊萨米才不理会兄长无情的怒吼,捧着肚子乐得开怀。他今天正巧有去Trattoria Aldini参加菜单开发会,几位主厨各执己见料理斗‖法不亦乐乎,根本不在意他这个名义上老板的感受,吵到后面伊萨米简直头大,这会儿看到塔克米的广告,烦闷心情一扫而空。

阿尔迪尼家族祖上拥有意大利血统,和意大利地区黑手党一直联系紧密,经过数年积累发展现状规模庞大,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他们不仅盘踞远月黑暗一角,同时也从事在任何地区都合法的餐饮经营,可谓黑白通吃。

或许是双胞胎的缘故,尽管两人分工打理家族截然不同的两类产业,这代“阿尔迪尼的双子星”兄弟之间关系十分和睦,工作区别不妨碍两人凑在一起,同儿时那般相互打趣。

伊萨米相当珍惜和塔克米相处的时间。他的兄长担下了许多危险工作,工作到一半,伊萨米接到情报说塔克米哪里哪里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对方像这样完好无损站在他面前这个月还是第一次,他便试图转移塔克米的注意力,“好好好我不笑了。哥哥你在看什么?”

塔克米见到弟弟难耐欣喜,兄弟时光让他松下长期紧绷的神经,难得露出放松姿态,可以忘记危险与黑暗的工作。他看着因天气炎热消瘦的弟弟,柔声回答:“WSOP(World Series of Poker世界扑克系列赛是世界扑克比赛中一项最权威、最受尊重的赛事)。今天正巧是决赛第一天,几周来和东区谈判害我没能从头看起,现在有点时间,我绝不想再错过接下来的精彩一刻。”

一说到扑克,塔克米的双眼就绽放出神采。虽然这位黑道大少在圈子里是公认的牌技欠佳,但他对扑克的热情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伊萨米知道自家哥哥最为关心的是无额注的德州扑克,奖金最高也是最激动人心的项目,依稀回忆起他们年少时共同玩牌的时光,“说起来哥哥你很久没玩牌了啊……”

“事情实在太多了。嗯……这周末你有空吗,我们去……”

就在塔克米想要邀约伊萨米去自家娱乐场打牌休闲时,电视屏幕中闪过一抹赤色——张扬的发丝被掩藏在灰色卫衣帽下,牌桌边坐着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青年,弓着背蜷缩起身子,右手大拇指抵在下唇,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这道身影是如此刻骨铭心,仅仅一瞬就抓‖住了塔克米的眼球。

那个家伙是——!

“哥哥?!”

听见叫唤,塔克米相信伊萨米也认了出来,那道三年前和他们两人朝夕相伴的人影。兄弟两人面面相觑,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个熟悉的名字,却没人敢开口肯定。电视节目持续进行,转播方依旧尽职地寻觅比赛现场精彩的牌局,就在他们互相错愕的揣测过程中,刚好结束了对一局河底A三‖条撞顺子的解说。

似乎像是知道阿尔迪尼兄弟们心中所想一般,镜头猛地转回他们关心的那桌牌局,东方面孔在德州扑克圈终究是少见的,画面正对着他们关心的面孔定格下来。主持人适时地做起介绍:“……好,我们看到的红发大男孩是来自日本的Yukihira,他是本届WSOP本赛至今存活下来最年轻的选手,只有21岁!而且,他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如果你也在网络平台打牌,那你或许会对Yucky这个ID不会陌生,这次通过网络卫星赛击败无数网友赢得WSOP入场券的正是他!镜头前来自东方的Miracle Boy!好,我们回到牌局——Yukihira手上的是黑桃7红心2,不折不扣的烂牌……等等他加注了!毫无疑问!毫无疑问!Yukihira是要偷鸡!……”

Yukihira,幸平;Yukihira Soma,幸平创真。

他们曾经的跟班,那个在三年前不辞而别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了塔克米和伊萨米的视野里。

兄弟两人心照不宣先保持沉默,静静地斜靠在沙发两侧,目不转睛盯着牌局。三张公共牌分别是黑桃A、草花5、草花9,转播方已经在左下角打出每个人的底牌,并贴心地计算出每个人手牌的胜率,而幸平所对应的那一栏只有可怜的10%不到。然而幸平不断加注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让其他牌手不敢贸然跟进,塔克米可以隔着电视屏幕,感受到幸平那张舒展开来后、嬉笑的脸下所施加了何等心理压力给其他对手。

德州扑克中你手握大牌,对手也许藏着更大的牌,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手牌是否是最大的——幸平正营造出自己手握王牌的假象。

其他选手纷纷弃牌,选择明哲保身,只剩下幸平对面的一个戴白框眼镜的金发男子还在做抉择,他手上是草花A、草花10,拿到了最大的对子还有凑成同花的可能,目前来看胜率相当高。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跟注。就在荷官销掉一张牌,发下转牌方块6后,彻底宣判了幸平这把胜率为零——但幸平只是笃定地喝了一口水,还对着眼镜男咧嘴一笑,露出口白牙——随后他随意得将沓筹码向前一推。

眼镜男思考三秒之后选择了盖牌,他现在依旧占有筹码优势没有必要闯这种无谓的风险。在打入WSOP钱圈之后没多打一盘就可能多拿一份奖金。今年有超过七千名选手参赛,总奖金更是高达七千五百万美元。

招待不周,幸平说出这句话后亮出自己的烂牌,他挑了挑眉收下奖池成功让自己的总筹码数挤进实时在场选手前十。在德州扑克中,这种行为稍显过分,激怒到了眼镜男,他失去冷静破口大骂起来,直到荷官向他发出警告才渐趋安静。

“真是教科书般的偷鸡!Yukihira啊我还是更习惯叫Yucky,看来在网络战中颇有建树的Yucky现实牌局中也依旧发挥出色,他变化莫测的牌风同样保留了下来……”

电视机中解说亢奋地喋喋不休,点评着作为本届赛事黑马的幸平,并向观众们讲述他过去的光辉战绩。但要说真正了解幸平的过去,在场的兄弟俩恐怕更有发言权。

“他还是老样子。”

“是啊……”

伊萨米感叹着塔克米的话,心中不以为然暗自腹诽,幸平相貌上明明更成熟了。也更难以让人看透了,他转过头去却发现他哥哥视线始终停留在电视中那个红发青年。

“他的扑克也没有变。”塔克米轻声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永远别想找出幸平创真玩牌的规律——他敢于拿杂牌偷鸡All in,也会毫不犹豫弃掉大牌;他可能真的手里有牌,也乐于赌运气击中河牌。

电视中赛事继续,镜头转向坐有某位巨鲨王的桌子,幸平自然消失在屏幕中。这个空当倒是让阿尔迪尼们能收回注意力,好好聊两句了。

塔克米越过扶手坐上沙发,双‖腿习惯性‖交叠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在胸口朝伊萨米努了努嘴。伊萨米领会后跟着坐在另一边,两个成年男性凑在一起空间还有富足,他拍了拍膝盖上不小心蹭到的灰,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真的是幸平。那天之后,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幸平……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看起来他现在过得像模像样。”塔克米曾有想象过幸平会一脸落魄,或者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最终以光鲜的荧屏形象出现,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WSOP,这倒可以说情理之中,他的话说不定真能夺下金手链,刷新最年轻冠军记录借此一战成名。”伊萨米对昔日朋友的牌技充满信心,随即话锋一转,“对了,哥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塔克米有些困惑,没领会弟弟话题的跳跃性,扭头去看伊萨米。

“啊?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冲去拉斯维加斯找幸平认亲、啊不重聚。”伊萨米脸上的震惊并非夸张,按他记忆里兄长对幸平的情深厚重、遇到幸平事情相关就会激动万分的性格,现在怎么也不会一脸淡定。

塔克米当即做出反驳,“谁、谁要去找这个家伙了?!伊萨米,对我而言阿尔迪尼是第一位,现在是阿尔迪尼拿下东区将产业连成一片的大好时机,我是不会因为私事如此冲动的。况且我对……对幸平一点儿也不在意。”

“哦哦,是这样啊……”尽管在伊萨米耳中,刚才大段话语全是口是心非的狡辩。他活动了下脖子,望了眼窗外一片郁郁葱葱,不禁陷入追忆,“那时候的日子,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他们三人无话不谈,形影不离。

塔克米叹了口气,拍了拍伊萨米肩膀,当年幸平第一天做他跟班时的情形仿佛历历在目——

那道眉间的疤痕被高高挑起,咧开嘴大笑的模样浮现眼前。幸平是他曾经最信赖的跟班,就任之后充分展现出了才能。或许有过一段混社会的经历,打得了架,当得了保‖镖;烧得了饭,当得了厨师;更重要的是打得来牌,赚得了钱……近乎无所不能,幸平甚至替他挡过子弹、拼死救过他的命。

塔克米鲜有把幸平视作跟班,幸平于他更像挚友,于伊萨米则是又多一个大哥。

但这一切全部都在三年前那天尘埃落幕,如同海市蜃楼般梦幻,永远铭刻在他们记忆里。

“我们知道他现在很好,就足够了。”塔克米不想继续这份伤感,时间也让当初撕心裂肺呐喊过的少年成熟起来,看淡了过往云烟。

但果然不出伊萨米所料,他的哥哥话虽如此,面上毫不在意的模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再忙也要偷闲跟完整场WSOP。决胜桌上幸平击中最后一张牌勇得金手链时刻还激动地在房间里大叫出声,门外保安闻声闯门而入,以为自家少爷怕不是遭到行凶。

2

WSOP热潮仍未过去,关于本届德州扑克最新一条金手链获得者,幸平创真的消息依旧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比赛上他正面击败了近十位巨鲨王,充分展示了其实力和鬼魅牌风,就此名声大噪,深受牌迷喜爱。即使你对德州扑克并不精通,俊男美女总能在任何时刻让你愿意分出目光停留,幸平年轻又帅气的东方面容同样在青黄不接的牌圈现状中鹤立鸡群,表情丰富说话风趣更是为他赢得一大批颜粉。他早年在远月的悲惨经历和靠网络打牌维持生计的故事经过报社加工后化为励志传奇,竟然还收到一批大妈们追捧……

一言蔽之,幸平创真——这个浑身上下充满话题的男人,成为拉斯维加斯炙手可热的冉冉星星!

个别几位巨鲨王向他抛出橄榄枝,愿意吸纳他加入巨鲨王俱‖乐‖部;各大娱乐场开出条件更是一个比一个夸张,邀请他成为座下散客;出版社和电影公司也频频派人,询问他有没有出书或者能卖出肖像权供他们拍电影……

要是个普通人突然飞黄腾达、一步登天,面对此刻排山倒海的金钱诱‖惑难免会得意忘形、不知所措,幸平表现地却和他牌风一样怪胎。

“什么?Yucky又不在房间?!”

“你们也扑空了吗?听说他昨晚彻夜未归。我们有买通客房服务员进去看过,是真的不在……”

“嗨呀,会不会被那个可恶的家伙捷足先登?公平竞争精神呢!”几个前来做商业交涉的代表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全然不顾前台客服小姐凌厉眼刀。

没有硝烟的商业战争也是战争。既然是战争,哪会有什么公平可言,几天来堵在幸平下榻酒店的那些人自然是没能成功摸‖到门路——幸平根本不想见他们,从根本上主动逃离了可能的包围圈。

在拉斯维加斯,任何一个失踪人口都能在牌桌上被发现。

幸平创真也不例外。

WSOP决赛第一天他就收到了这家娱乐场的邀请,对方开出条件十分优渥,希望能和他谈一谈合作的相关事宜,先于那群至今找不到他人的家伙们好几步。幸平没有及时给出回应,他选择全身心投入到比赛中争取名次。而比赛一结束他就主动联系上了这家娱乐场的负责人,敷衍地敲了一会儿竹杠之后便欣然接受对方要求。

不过他提出了个追加条件:想和娱乐场真正的负责人赌一次,赌注是他刚获得的税后500万美元的WSOP奖金。

要是媒体追风捕影得知这场赌局,我们不难想出第二天拉斯维加斯报纸上头条会如何一片血雨腥风……这太疯狂了!他对自己牌技自负到这种程度了吗?要知道对于娱乐场而言,拿出500万美金来赌绝对不痛不痒,幸平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负责人听着年轻人如同饭后闲谈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条件后,久经沙场的钢铁神经也不由错愕,出口询问幸平是不是急需用钱,他们愿意无条件预支薪水。

“我并不是为了钱,我只是……想和那位好好玩一次牌,我一时间想不出如何去见他。”幸平做出解释,他没有考虑过要改变主意。

负责人一瞬间感到为难,赶忙请示那位幸平没明说出名字的真正负责人。漫长转接后幕后老板终于接通了电话,在听过事情描述后沉迷片刻,随即给出了他3天后就抵达拉斯维加斯的承诺,决定毅然赴约。

幸平一丢签字笔,合约正式生效。与此同时娱乐场迅速做出周到安排,为幸平提供了这几日食宿以及严密的安全防护措施,以保证赌约顺利完成。

——这便是外界满世界寻找幸平这一幕的缘由。

双手快速切着手中扑克,幸平一早便来到佛罗伦萨人娱乐场贵宾室坐下,恭候目标大驾光临。他从用过早餐开始,除去上了两次厕所,幸平始终保持这个姿态。今天一反常态穿着格外正式,征战WSOP时那身休闲随意的兜帽卫衣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取而代之,白色衬衣领口还系了条酒红色领带,细看还能在上面找到金色细线绣着一串花体英文。

雕有荆棘与玫瑰图样的厚重木门处传来富有节奏感的清脆敲响,幸平停下手上动作,把牌垒成整齐一叠放在桌上,正襟危坐盯着门由外向内被缓缓推开,黑衣壮汉簇拥着两个和幸平年纪相仿的青年进了房间,他们穿着光鲜体面,让幸平一下子认了出来。人影交叠中一抹金色点亮了幸平的眼睛,他垂下眼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要等的人现在正挪开椅子坐在了桌子另一端。

职业牌手需要将自己的情绪迅速调整到最佳,好时刻应对接下来的变幻莫测。进入状态并没有花去太久,幸平听见椅子摩擦地毯的闷响停止后,缓缓抬起了下巴,金色双眸如同经过擦拭般透亮,直直地对上了他魂牵梦绕的另一对眼眸。

“好久不见。塔克米。伊萨米。”幸平嗓音低沉,有些沙哑,词和词之间夹杂了哽咽般的微小错顿。

进门的两人正是拉斯维加斯佛罗伦萨人娱乐场真正负责人,阿尔迪尼家族大少爷塔克米·阿尔迪尼,以及陪同他的双胞胎弟弟伊萨米·阿尔迪尼。

塔克米最后还是联系下人帮他准备私人飞机飞往拉斯维加斯,他在一脚踏上这座赌城的土地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他是来工作的,某些情绪应该刨除殆尽。

他坐在红发青年对面,修长手指在墨绿色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反复吞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内心波动远胜过往任何一次绝命逃脱。站在兄长椅背后的伊萨米便坦率得多,他摘下黑色礼帽交由给贵宾房服务生,热情地和幸平打起招呼来。

“好久不见,幸平君。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伊萨米吞掉了几个音节,语速因激动变快,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琉璃般的天空色眼眸眯成了一条线。

“是啊……我们分开多久了?快要——”

“三年了。”

塔克米打断了幸平回忆,咬牙切齿地脱口而出报出正确答案。

——距离幸平创真不辞而别阿尔迪尼家,过去了整整三年。

“幸平君你后来学校也没去,简直是人间蒸发,我和哥哥担心坏了,以为你是不是被哪家敌对势力抛尸葬海……”伊萨米无视塔克米频频回眸,自顾自说下去,“后来逼问父亲,他告诉我们你是自己主动离开的。我有想过动用关系网找你,但哥哥说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哈哈、在看WSOP转播时认出你我有被吓到。”

“当初……怎么说呢,有各种各样原因,我不得不离开。没能来得及好好道别,是我的错、抱歉。”幸平抬了抬眼皮,斟酌着语句开口回应,三年时光带来的隔阂让他无法正面回答阿尔迪尼兄弟,说不出解释的话语来。

“——谁他‖妈需要你的道歉!想走就走,想出现就出现,幸平创真你有把阿尔迪尼放在眼里吗?啊?”塔克米原以为能以工作或交易的态度平和地完成牌局,活生生的幸平站在自己面前时,良好的教养与过往的训练都没能阻止他感情失控。

当初冒失地闯入他的世界,又随意地转身离开;给他编织出一段美妙的时光后,无情地否定丢弃——现在又再次介入他的领域,偏偏还用这种任性的方式。情绪积累到达临界值塔克米终究发作出来,他怒不可遏地冲幸平大喊,甚至语句中带了脏字,伊萨米和幸平直接被突如其来的当头一吼惊到呆愣在原地。

娱乐场房间里都没有窗户,塔克米的声音就这样在房间里回荡着。狰狞怒吼过后他恢复冷静些许,经过定型处理的金发在水晶吊灯的照明下折射‖出异样光彩,但海色眼眸依旧瞪得又大又圆,脖子到耳尖还因激动而红了一片。

伊萨米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的兄长对幸平的感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年少时分遇到有关幸平的事就会十分格外激动,几年过去了未曾改变。他望向明显呆住的幸平,有血有肉的人就在不远处,一瞬间他也感觉是那样不真实,仿佛下一刻那人又会消失。

伊萨米清楚记得成人晚宴上,熟人们都在过问塔克米怎么没看见他后面那位红发跟班,他的哥哥脸上依然保持风度,柔声答复他给他放了个长假,再微笑着转移话题。晚宴结束后他去找到塔克米。也是那天过后,阿尔迪尼家没人会不识相地提起这个名字来。

寂静围绕在所有人耳畔。

幸平被阿尔迪尼兄弟二人注视着,他嘴唇颤动几下,发不出半个音节,许久才组织好语言,“我只能说,演变成这样,并非我本意。”

怒气随着先前静默消散了不少,塔克米听见幸平这么说,心中长叹一口气。尽管他曾经的跟班是个不折不扣、会乱来的搞事体质,但他知道幸平重情重义,不辞而别怎么也不像是他的作风。最初他确实难以接受,后来也想明白或许真的有难隐之情……

塔克米敲了记桌子,对于过去的事有点厌倦,他没有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耗尽最后的理智,用一贯清亮的声线冰冷地说:“阿尔迪尼不问过去,叙旧以后慢慢来吧——现在我代表的是‘佛罗伦萨人’,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完成幸平你提出的赌局。”

幸平低声重复了遍塔克米的话,随即露出宽心微笑,“真高兴塔克米你仍是老样子。”

朝夕相伴三年的人一夜之间不见影踪,换做是幸平自己也绝对会感到混乱不堪。今天就算阿尔迪尼兄弟见面上来直接给他一拳,幸平都不会意外,那样甚至能弥补他内心的亏欠感——或者说他希望塔克米和伊萨米这么做。

而他们两个又在做什么?一个在短暂惊愕后依旧面带着温和笑意,一个在情绪宣泄后摆摆手、一笔勾销了他的不告而别。

没有人狠狠痛扁他一顿,亦没有人追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走。

三年过去,幸平竟然摸不透他曾经愿意为之燃烧一切的人。

对了,幸平‖反应过来,还有这场赌局——

这场在任何人眼中荒唐无意义的赌局阿尔迪尼少爷们同样没有多嘴一句,他们仿佛延续了过往托付后背的信任与默契,二话不说跨越半球来到大洋彼岸的城市陪他任性地玩上一局。

果然,他想的没错,这会是他们最棒的重逢方式¬——他也只想得出这种方式——他们之间最合适的方式,幸平勾起嘴角,将手边筹码盒里的筹码取出整齐得摆在面前说,“那我们开始吧!”

气氛不再那样压抑,伊萨米轻松地笑了起来,说出了藏了一路的心里话,“噗哈哈哈好,不过我事先声明,哥哥三年来唯一没有长进的恐怕就是牌技了,本届WSOP新出炉的某位冠军可得让着他一些。”

“伊萨米!”塔克米嫌弟弟多嘴,轻啧了声,却无法反驳。幸平走后他和伊萨米接管了部分家族势力,休闲时光被工作压榨得廖剩无几,自然疏于磨练牌技。另外则是,哪怕他能够在谈判桌上全程保持扑克脸,一遇上扑克,他就像被打开了开关,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流露,暴露出自己的手牌。

伊萨米嘴上应着好,下达指令在他们出房间前关闭监视,一边摆手示意保‖镖和服务生都退出房间。

“好了,现在就剩我们三个人了。我来担任荷官,幸平君不会介意吧?”伊萨米向幸平递过去一个写有D的红色圆牌,松了松手腕,拿起一副牌洗了起来。

幸平接下伊萨米传来的庄家指示牌,回答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塔克米这会儿也码齐筹码,放下翘着的腿,漆皮皮鞋落地声融化在厚重羊毛地毯之中。他抖了抖手腕,露出了一截白‖皙肌肤,向伊萨米示意他准备好了,海色眼眸中燃起火焰。他厌恶失败,无论是战场或是牌桌,他定会全力以赴、拼抢胜利。

更何况阿尔迪尼家训其二便是——不畏挑战!

3

放学后做完值日生,幸平一如既往穿越小巷,逃离同学好友一起去看电影的邀约,七拐八拐、熟门熟路深入这座城市另一面。天还没暗透,街边店铺招牌上的霓虹灯已经编织出个美妙幻境,穿着光鲜或暴露的女子开始在他身旁涌现,幸平快步钻进与他年龄格格不入的灯红酒绿之中,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四点。

快要迟到了……

向擦身而过的西装革履精英男连声抱歉,幸平一路小跑,总算在最后一分钟安全上垒,抵达了Mezzaluna娱乐场。

15岁的他还是未成年人,娱乐场这种地方本应该在大人拖拽下避而远之——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希望如此。

自从父亲城一郎又不知道飞去哪个角落钻研料理与牌技,幸平过上了仍然在父母管制下的同龄人们都羡慕不已的自‖由独居生活,好在城一郎走前良心发现留下一笔可观的生活费。

幸平本应当十分满意如此潇洒生活——

可谁料到一晃两年过去城一郎依旧杳无音信,幸平不得不面对坐吃山空的大危机,更不巧碰上无良开发商强‖拆了他家祖宅。生活所迫无奈之下幸平只好提前进入社会,伪造年龄四处打工。

即使充满勇气,手头拮据的幸平也拿不出像样的本钱去娱乐场里好好玩上一把,所以他的目标是更深处的那家三星米其林餐厅。所有工作中他最喜欢的便是今晚的工作,只需要报以微笑为少数食客端上料理,就能赚得可观薪水,甚至能拿到可观数量的小费。

在领班催促声中,他飞快换好侍应生服,带上习惯不了的领结,开始忙碌了工作,凭借小时候在父亲城一郎突然兴起、开了一阵的小餐馆中帮忙得来的经验,这份工作他一直得心应手。

招待客人间隙幸平背过身,偷偷擦了擦额角汗珠,不料听到贵宾桌那边传来了声响,他转头看过去有些意外见到的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金发少女,这会儿一脸义正言辞对着面前那道牛蒡汤指指点点。

又是哪家大小姐在挑剔吗……类似场面幸平见识得多到麻木,隔得依旧有些距离他听不清对方具体在讲什么,他蘸着汤盘残羹尝过一次那道料理的美味,因此他断定大小姐是无理取闹。

幸平负责的一桌结束了用餐,他恭敬地鞠躬向对方行礼道别,将餐具熟练地收拾干净,顺手将压在盘子下的小费收入囊中。回到厨房之后领班叫住了他,说让他把下一道法式勃艮第烩牛肋条递到贵宾3号桌。那张桌子并不是他负责的,将话咽进肚子里,幸平果断应了一声服从指示,把摆盘考究的料理放上餐车,推向了刚才他还在吐槽的大小姐那桌。

餐车移动到距离3号桌五步之遥处,幸平像是踩到了摊水渍脚下一滑,人跟着一起冲了出去!更不妙的是餐车前轮突然锁死,幸平调转方向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受惯性影响,往大小姐方向去——

短暂几秒内幸平极力控制住平衡,幸得站在大小姐身后的粉发小秘书眼疾手快挡住车子,大小姐仅仅受到惊吓并没有严重受伤。但百密终有一疏,放在最顶端切割考究的牛肋条于混乱之中横空跃起,下接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落在大小姐白色连衣裙上——沾满酱汁的那一面还活泼得滚了两圈,非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才方休。

哐啷响声过去后全场一片寂静,幸平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显而易见他闯大祸了。

“发生这样的意外非常抱歉,让客人您受惊了,对此我万分抱歉!请您在这里稍作等待我这就为您拿来毛巾……呃、换衣室、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拜员工培训所赐,他迅速做出反应脱口而出,但第一次遇到如此状况,幸平在见到挂有酱汁的白色连衣裙主人咬紧下唇、极力忍耐怒气的模样后,大脑仍然一片空白。

再见了,奖金;再见了,工作;再见了,幸平。

来这间餐厅吃饭的人,没有一位是他、一个连房租都快付不起的准高中生能够惹得起的。有钱人怕是有一百种不止的方法让他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况且他看面前的金发紫眸少女骄傲得很,怕是身份显赫,他当众让她出丑这事绝不会简单完结。

今天是工作日,餐厅里人不多。对于刚才的风‖波,似乎为了显示上流社会的高洁姿态并没有人笑出声。个别食客会扫两眼贵宾3号桌这边情况,大多数人已经收回注意力专心用餐。

“幸平……你是幸平创真?”

刚才神勇挡住餐车的小秘书反而最先开口,在看到幸平写有姓氏的胸牌后念出上面的字,又迟疑地喊出了全名。她确实称得上“小”,单从外表判断和幸平差不了几岁,而这会儿功夫里,倒是回忆起了面前倒霉的服务生算得上是自己熟人。

“你是……新户?”

尽管这并不礼貌,幸平盯了少女的脸片刻,同样记起对方来。

世界真小,可幸平此刻无心感叹。

“绯沙子,你认识这位……侍应生?”一旁的大小姐转头问自己信赖的秘书,似乎不太相信她会认识身份严重不等的肇事者。

“是、绘里奈大人。我和幸平……这位侍应生是幼儿园同学,还在他父亲举办的儿童料理教室里一起参加过料理培训。可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没毕业……为什么会在这里?”

新户没能领会幸平拼命使眼色让她住口,正直地揭露了面前的侍应生甚至没到法定工作年龄的事实。

“这样……可真是有趣。”薙切绘里奈冷眼看向幸平。

幸平被这位绘里奈大人盯得后背发麻,过去15年里他的霉运加起来可能都没今晚那么多。

薙切绘里奈欣然接受了新户提出的建议,先去了洗手间换一身衣服。在此期间幸平茫然地将满地狼藉收拾好,待在后厨等候大小姐回头来提刑发落。看清现实接受了领班和同事同情的目光,幸平想了想干脆也把衣服换了,反正他在Mezzaluna的打工生涯即将画上句号。

关上更衣箱门,将自己名牌取下时,他却正巧听见主厨在隔壁捶打柜门,大声抱怨:“可恶!那车就该直接撞上去!一个黄毛丫头居然感挑剔我做的料理?!还、还5处改良!以为有外公撑腰了不起吗?真当自己是什么‘神之舌’?!笑掉大牙了!”

听到这里幸平心中了然,猜出大概,他彻头彻尾不过个棋子,那场滑倒是主厨精心设计的产物,用来向大小姐“复仇”的工具。但他做不到站出来,他做出无谓的牺牲断送掉生活来源和可能的未来没有谁会关心。

他扎紧城一郎走前留下的那条素色手巾,无声地站在原地,握紧了双拳,直到领班喊他说薙切小姐在外面等他。

这一夜,他因为这种不值一提的理由,输光了全部。

****

原先打工的餐厅主厨借刀害人,幸平得罪了美食届巨头薙切家的大小姐绘里奈,害她当众出丑,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

那位大小姐重新换了身鹅黄色小礼服后似乎心情稍许平静,看在幸平和她贴身秘书是旧识,以及并非故意份上,竟然愿意对他网开一面。

薙切绘里奈今晚有场小型交流会要赴约,出于长辈们意愿,她和阿尔迪尼家两位同龄少爷走得比较近。薙切家在美食届地位显赫,阿尔迪尼家的黑道势力能够为他们带来庇护,而白道生意做的又是餐饮,自然两家合作密切。

不知是谁提议后,交流会演变成大家一起打德州扑克,放松之余兼有考验心态、观察、判断附属功效,可谓娱乐修行两不误。但因为今晚幸平一事耽搁她兴致全无,看着幸平那张欠揍的脸就心生烦躁,干脆摆摆手说晚上让幸平代替他去参加今晚的牌局。

“哈?”听见薙切一气之下说出这种话,反而幸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新户却反应很快,把他拉到一边问他:“幸平你会打德州扑克吗?”

“呃……老爸有教过我规则,在网络上也玩过几把算吗?”

“那恭喜你合格了,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新户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足够让幸平听清且意识到事情严肃,“今晚你就代替绘里奈大人去和阿尔迪尼少爷们玩扑克。你既然知道德州扑克规则,那就该明白这个游戏的风险性。你的本金由绘里奈大人提供,记做你这次弄脏绘里奈大人的裙子的赔偿金。这场牌局中你赢的部分算作你自己的,这个机会是绘里奈大小姐对你的仁慈。要知道你侮辱了绘里奈大人,即使我们不追究,想要讨好薙切家的人难免会动坏心思对你做点什么。”

“啊……好吧,”极力消化了新户的话,幸平基本明白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那能问下我需要赔偿,啊不、晚上牌局你们打算买入多少?”

“10万。”

“意外地少啊……”

“美金。”

“新户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多年相识的份上,透露我一下阿尔迪尼少爷们牌技如何吗?”幸平选择向金钱势力低头,向新户套起近乎,为自己争取多几分胜机。

“这牵扯到阿尔迪尼少爷们私人信息,抱歉,我无可奉告,”新户残忍拒绝了幸平的请求,继续一本正经给出告诫,“你同样要注意别激怒阿尔迪尼少爷们,总之当作一场应酬来就行,我相信你可以做好的。好了,你稍微准备下,过会儿会有人送你去阿尔迪尼宅。”

幸平有气无力得应下新户,暗想这可真是个苦差事,却没料到新户口中的“送”会如此简单粗暴。

——他此刻被按在桌旁豪华软椅上坐下,无奈地面临眼前未知的一切。

在“重要人物们”到来之前,幸平尚且拥有片刻喘息的机会。房间里没有钟,他也因今晚过于魔幻来不及消化不敢出声发问,只好通过肚子饿的程度做出简单判断,现在约莫是晚上八点左右。站在他斜后方那个黑衣墨镜大汉在他肩膀上留下的厚重触感还未散去,幸平啧了一声,露出副吃痛表情揉着关节,一边挤眼暗中观察所在的房间。

不消片刻他便败下阵来,瘫软在椅背里品味现实的残酷。金碧辉煌装饰考究的房间里,电子眼和人眼筑成层层监控搭建起一座无缝牢笼,禁锢住了他所有。

幸平百无聊赖欣赏起墙上挂着的风景油画,迟缓地做着思考,先前押送他的黑衣人形象过于标志性,他倒是想起了不少关于阿尔迪尼这个姓氏的相关情报。

祖上流淌着意大利黑手党血脉,在欧洲底蕴丰富拥有相当势力,来到远月后很快扎根迅速发展,现在成为通吃黑白两道、实力不可小觑的大家族。手下纪律严明,处事极具原则性,因此周围普通民众对他们印象都还不错,包括幸平自己,Mezzaluna就是阿尔迪尼旗下娱乐场,除去今晚外他的待遇可以说相当不错。

可惜都是过去的事了。

幸平还在猜想传说中的阿尔迪尼少爷们长什么样时,厚重的房门被推开,在管家模样人的引导下走进两张陌生的面孔。

如同雪中走出来般洁白通透的少女眨着胜似红宝石的美眸,迈着轻快的步伐凑到幸平跟前,好奇地扇了扇睫毛发问:“嚯?你就是幸平君吗?听绘里奈说今晚弄脏了她的裙子所以来代替她陪我们玩。”

“呃……算是吧。”幸平从对方对薙切亲昵的称呼中判断出她也是位身份不凡的大小姐,但更让他在意的是白色少女身后的黑发少年,一副没干劲的表情眼睛却始终盯着他看,充满了敌意。

“人家叫薙切爱丽丝,和绘里奈是堂姐妹,今晚一起好好玩个痛快吧!”

黑色少年唤了下他家小姐,但爱丽丝没有理会对方,依旧我行我素、天真烂漫地做起自我介绍。

“啊对了,这位是黑木场凉。凉君是我的跟班哟!”语气就像是在炫耀自己心爱的玩具。

尽管黑发少年黑眼圈深重,一副提不起劲模样,幸平能从那身衬衣中隐隐感受到暗藏的力量,判断出对方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顺势向黑木场方向点了点头,算作互相认识了,紧接着就听到爱丽丝自顾自继续说话:“我对幸平君很有兴趣哦!能够让绘里奈卖面子给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吱——!

话音未落,再次的推门声吸引去爱丽丝注意力,幸平从爱丽丝气场中抽身而出,松了口气,一齐看向门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今晚开始永生难忘的薙切绘里奈大小姐,以及她的秘书新户绯纱子,紧随其后的是一对容貌相仿的俊秀少年,正和绘里奈谈笑风生。幸平猜那就是阿尔迪尼家两位少爷了。

“啊呀绘里奈你们终于来了,好慢啊!”薙切爱丽丝今晚心情很好,似乎爱上了做介绍的工作,好心地向幸平介绍,“绘里奈和秘书子你应该认识了吧,幸平君。那……金发这位是阿尔迪尼家大少,塔克米·阿尔迪尼;褐发这位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二少伊萨米·阿尔迪尼。阿尔迪尼君们,这位是今晚代替绘里奈陪我们玩的幸平君。”

闻声提到自己名字,塔克米停止了和绘里奈对餐车事件的安慰,转头看向爱丽丝方向,海色眼眸一下子捕捉到了一抹赤色,对上陌生少年金色瞳孔,他露出浅笑,温和地和对方打招呼:“初次见面,幸平。我听薙切桑说过详情了,希望我们接下来能共度一个美妙的夜晚。”

“你好哟,幸平君。”伊萨米也同时报以微笑。

“晚上好,塔克米少爷,伊萨米少爷。”

“不用加少爷了,我们都是同龄人,今晚也是非正式的娱乐聚会,随意就好。”

塔克米说完便走到幸平正对面,就着黑衣人拉开椅子坐下,爱丽丝和伊萨米也分坐两旁,而绘里奈选择在幸平背后靠近牌桌的沙发上落座。黑木场站到爱丽丝身后,新户则取了两副牌站在牌桌中央,看样子是要担任今晚牌局的荷官。

阿尔迪尼家少爷们并没有幸平想象中那样有架子,意外地平易近人,待他如同同学一般,告诉他无需拘谨,有需要可以直接提出来。

如果没有背负10万美元的欠款就好了,幸平手指接触到满满一盒各色筹码时候暗忖。

手指触上塑料片时,指尖传来一阵冰冷刺痛了他的神经,城一郎曾经的话语在他耳畔适时想起——创真,你要记住,一旦开始玩牌就要时刻保持冷静,抛却杂念。

这道告诫让幸平从大小姐和少爷们营造出的轻松舒适氛围中惊醒,他本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存在,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以及肩负的任务——

与在网络上打牌不同,现实桌上牌局不再纯粹,对手的神态表情、下‖注时的小动作、似真似假的发言组成巨大信息流涌‖入幸平脑中,除了分析牌面以外,这方面的处理带来的消耗远远超出了他预料。他与真人对战的经验也只有和自己朝昔为伴的老爸,面对此刻复数的陌生对手,开局上来他稍显力不从心。新户催促他思考时间快到了,幸平只好申请一个暂停好做出万足考量,这才推出一叠筹码选择跟注。

德州扑克里有句流传了百年的话:坐上牌桌后,如果你没能在半小时里找出鱼儿,那你自己就是那条鱼儿——被吞噬的存在。

幸平必须尽快看出端倪。

“幸平君看起来玩得不错哦?东方人会打德州扑克的人应该不多吧……你是怎么学会的?”伊萨米抛出话题,说到底他们都只有15岁,对新事物保持好奇就会直截了当问出口。

“我也不知道自己打得怎么样,规则我老爸教我的,但这么玩还是第一次,我只在网上打过两把。”幸平用当初回复新户的作答回应伊萨米。

“德州扑克是勇敢者的游戏。幸平,欢迎你成为一名光荣的勇者!”

“噗哈哈哈哥哥又来了!啊、顺子哟,是我赢了!”伊萨米笑呵呵地吐槽塔克米,一遇到德扑新人就化身传教士,鼓励他们加入自己喜欢的游戏。同时一心二用,看见河牌之后他抬了抬右眼,确信自己手牌是最大的,潇洒地翻面亮牌。

“好气哦,人家的双对就这么没了……”爱丽丝见到伊萨米底牌后,脸立刻晴转阴,鼓起腮帮摔掉自己的牌,在牌桌上发出清脆的“啪”声。

新户检查牌面公式化地裁断道:“5到9顺子为大,伊萨米少爷胜。”

牌桌上气氛相当融洽,幸平维持在餐厅打工时学会的公式化微笑,名门公子小姐们愉快交谈着,就连坐在他身后的绘里奈也会适时发表自己的看法。上流社会相关的交谈他插不上话,只有在说到牌局时候幸平能附和两句。对此他并没有感到受冷落,反而十分满意现在的状态,暗中观察着牌桌上除去新户以外的所有人……

幸平最先掌握的是薙切爱丽丝。这位大小姐的牌风偏向网络风,不经意的对话中也能判断出她对概率计算得心应手,下‖注也较为激进并且热爱偷鸡,但拿到大牌时会不自觉撩一下刘海。

再来是伊萨米·阿尔迪尼。阿尔迪尼二少牌风颇为稳健,打法偏保守,一般只有拿到大牌才会跟入,加注方式虽然有所变化,但稳定在三倍到五倍之间,有瞥一眼兄长的小动作。

最后就是塔克米·阿尔迪尼……幸平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他。

倒不是说这位大少技术不佳,只是他几乎心里想的全会在脸上表露——轻而易举就能知道他手上是杂牌两张,还是握有AA这样的大牌——幸平甚至敢说他能够猜出塔克米接下来每一把的底牌。不仅如此,塔克米牌风较为奔放,容易冲动喜欢进池看牌,一言概之就是颇具赌性。

照理他该早早出局,可偏偏他今晚运气也太好了吧!幸平麻木地见他再次击中河牌起死回生,先前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顷刻之间喜上眉梢,眼里像是闪着光。

——倒也怪有趣的。

俊俏的脸在灯光下晕染出淡淡红光,着实可爱得很。

幸平垂下脑袋,用力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决定再多做观察,伺机而动。他的时间十分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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