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客站的火车进站台上,冷风呼呼穿过。本来就是北京最冷的一月,加上这大风,人们简直一分钟都不想在户外待着,何况是四面对流的车站。王旭戴着手套,穿了他最厚的大衣,推着那台轮椅来到九儿发给他的车厢号前。边跺脚边看表,却没有给九儿打电话,他想到九儿一定在照顾妈妈,应该腾不出空来。
十几分钟后,随着一声很有年代感的长鸣,武汉开来北京的列车,终于轰轰而来。车一停稳,就看列车员先下来推出两节台阶,九儿和母亲紧跟着就下来了。王旭跑上去,接过所有的行李。跟九儿母亲道:
“阿姨好!”
“妈,这就是王旭。”九儿用武汉话跟母亲介绍道。
“好好,这么冷的天,你等久了吧。”王旭上前跟九儿一起扶着妈妈,但看上去,妈妈实在不能称为老人。瘦瘦的面庞,虽有些病容,但身材匀称,五官也很清秀,九儿的长相十分随妈妈。
当他们走出人群,发现确实没有必要乘坐轮椅,所以王旭干脆把行李放在轮椅上当行李推车了。
九儿帮妈妈围好围巾,一起往停车场走去。王旭打开空调,温度很快升上来,九儿又帮妈妈解开围巾,怕她受热。可母亲似乎一点不觉得热,直跟女儿说,“不热不热,你好好坐吧。车站离你住的地方多少路?”
“估计还得半个小时,现在是早高峰,车多。”王旭握着方向盘,在前面答道,“咱们走的是西三环,再往东走北三环就到了。阿姨您是第一次来北京吗?”
“对对,第一次。都在电视上看,北京三环啊,四环啊,五环啊,感觉像个大煎饼。”九儿妈妈望向窗外拥堵的车流,即感到新鲜,又感到无奈。以至于她的眼睛里像安放了一盏情绪控制的灯,不规律地明灭闪烁着。一个深深了解自己病情的中年人,究竟会以怎样的心情度过她的余生?恐怕没有人能在无此经历的时候,真正体会到当事人的复杂。而此时最受折磨的,其实是他们身边的最亲的人。九儿的心里翻滚着悲伤,一不控制便会决堤,她也说不清楚,明明在北京时,好像也没那么想家,想父母,现在突然知道妈妈被宣判时日无多后,竟难以抑制那积压的情绪。
她本来以为,会有一天,她功成名就,或衣锦还乡之时,能让母亲使劲后悔一下,从前对待自己和弟弟的不公,但现在,这个机会立刻没有了。她的委屈,再也没有机会在妈妈面前,淋漓尽致地控诉一番。想到这儿,九儿也奇怪,难道自己的伤心是因为不能责怪母亲了吗?她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念头萦绕她心头多年。
“就是,北京发展很快,但市中心人口密集,地皮又贵,所以只能一圈一圈往外摊煎饼。”王旭特意用轻松一点的语气说道。这帮助九儿没那么深地陷入自己的情感漩涡,终于,没有流下泪来。
经过40多分钟行驶,九儿终于把妈妈第一次带到自己在北京的小窝,虽说是租来的,但也带给她足够的安全和归属感。他们一推门,满屋的百合花香,令人感到从冬日里穿越到春风扑面的田间,房间干净整洁得一塌糊涂,地面和玻璃,清亮至极。
九儿的妈妈换好鞋,心中直念佛。“真好,真好。九儿在这儿,我也真是放心了!”
九儿带妈妈来到自己的房间,母女俩都更为惊叹。王旭在客厅烧水,准备给她们泡点茶,然后就告诉九儿,让她们等着,自己下楼买点早餐回来。王旭站在九儿卧室门口,衣服也没脱,说道,“九儿,阿姨,你们先好好休息会儿,衣帽架上是给您买的羽绒服,怕北京太冷您不适应。一会儿您试试看合不合适。我去去就来。”
九儿忙说:“不饿,你别这么着急忙慌的,坐下喘口气儿啊。”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生怕把她和母亲单独留在家里后,会有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王旭显然感觉到了九儿的这份不安,虽然不知道她何以不安。
“也行吧,那我等着水烧开,给你们泡点茶。”说着脱掉大衣,九儿接过,帮他挂在那新羽绒服边上。
“妈,您躺一会子,我洗把脸去。”
“哦,不累的,这芍药花真好看,我都舍不得往上躺。你知道你爸总不让我铺这花花绿绿的床罩,你看这多好看。”虽然九儿以为这是她房间里最不协调的家居用品,没有之一,但她注意到妈妈看到这花朵时,眼里的光芒和难掩的喜欢,她就明白王旭的用心是对的。
王旭下楼后,九儿一再让妈妈躺下,她才脱掉外套里的又一件外衫,慢慢在女儿的床上躺下来。九儿给妈妈盖好,希望用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舒舒服服地度过在北京的时光。
母亲侧了个身,才好容易把自己放松下来,此时九儿妈妈心中的复杂,已经跟那肆意的肿瘤,一同撕咬她的意志,但世间母亲的伟大,正是在这些极端的情形下,用一种盖着海啸般的波澜不惊,从容地显现出来。
“王旭不错,比你跟妈说的还强。”
“哦,是,他对我挺用心的。这点你不用操心。”九儿不知道,闭着眼的妈妈听到她这话时,心里正绽开着一万个欣慰,支撑着她去思考那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但现在,这个问题,变成:九儿若能嫁给这个姑爷,我死也瞑目了。
未完待续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15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