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沉湖
(之六)
文丨甬上话
1、头回骑军马
七十年代初,我们的军队还处在骡马化时代,武器装备大致等同于二战时期日军的水平。一个步兵团火力最强的装备是一二O迫击炮、八二迫击炮和八二无座力炮。步兵营属重装备也只有重机枪和迫击炮、无座力炮,还有一部分口径较小的六O迫击炮。没有汽车,这些重装备行军时需要人扛马驮。所以营里编有驭手班,专门养军马。除了军马,机枪连和炮兵连还编制有骡子。营里干部也没车,但有马可骑。所以这些马和骡子就成了宝贝。尤其是骡子,体质结实,肢蹄强健,行军时的负重能力、持久力极强,易于驾驭,吃苦耐劳,默默无闻,憨厚老实,役用价值比马和驴都高。部队通常把饲养、管理这些马和骡子的兵称为“骡马分队”。但后来这个词被赋予了相反的定义:领导骂那些事情拖拖拉拉的,甘于落后、不求上进的,比赛老输的,只吃饭不干事的人和团队为“骡马分队”。
能骑上一骑这些军马,是士兵们梦寐以求的事情,我也不例外。见过钟营长和周副教导员骑着自己的马“招摇过市”真是羡慕。和驭手班的战士一起去溜过马,看过他们修钉马掌,但无缘骑。
有一天,又和驭手去溜马,实在忍不住了,就央求他让骑上拍个照片。他同意了,于是照了唯一一幅骑军马的照片。后来调来调去东南西北到处走,这张照片也不知那去了。返回时路过一个小树林,壮着胆子又骑上去,驭手交待了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跑了好长一段路。两手握住缰绳、身体被马跑起来一掂一掂的感觉真是很爽。马也有灵性,只要你轻轻左右一带缰绳,它立马知道该往哪转弯,双手同时向内一带缰绳,它就知道要停止。两个膝盖轻轻夹一下它的肚子,就知道你要它快点跑。
军马都有编号,号码被烫在马屁股的肉厚部位。它们的伙食很好,草料很精细,时不时能有豆子吃。团里编制有兽医,专门保障马的健康。
到七十年未八十年代初,军马全部退出现役,但部队的机动能力却大为下降。原本有马来驮重机枪和小炮,马退出军队序列后又没替代运输工具,只好全靠人背着扛着。营一级也没装备汽车,营里领导也没了交通工具,行军时全凭徒步。当时的决策者们不知道是怎样思考问题的,部队机动力下降却是存在了很长一个时期。
2、走进大武汉
沉湖东距武汉仅九十公里,也算是大武汉的“后花园”。
在我们的心目中,武汉的形象很高大。在历史的某个时期,只有大上海、大武汉配得上这个“大”字。小时候背过“黄鹤楼”,想像过“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的景色。读书时听说过“武昌起义”“京汉铁路大罢工”的故事,林祥谦、施洋的大义凛然令人钦佩。再大一点,知道了武汉兵工厂和“汉阳造”,对上世纪五十年代在长江上架设的第一座桥梁“武汉长江大桥”心弛神往,知道这是当年中苏友谊的象征。上中学时正值文革,革命集会天天有,各种传单满天飞,所以知道当年武汉的武斗全国闻名,有一个著名的造反组织“百万雄师”、“武汉7•20”事件的头头是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也跟着学校的人喊过“打倒陈再道”的口号。还知道武汉是由武昌、江岸、汉口三镇构成的。对这座华中名城的印象仅此而已。
虽然大武汉近在咫尺,但我知道当兵的不能到处乱跑,也就从来没有起过逛逛武汉的念头。不料入湖一年后,突然就有了一次去武汉的机会,兴奋了好几天。
那是我在六团轮训队当文书时,跟着团作训股周国才参谋一起去的。当时是去干什么的,早已忘得精光。只记得似乎是住在武汉钢铁厂。住下来后,我专门爬到高楼上,俯瞰各种高高的烟囱、炼钢炉、一望看不到边的厂区。
剩下来的几天,周参谋去办事放我假,于是一个人就去逛街。爬了江边的龟山、蛇山,看了黄鹤楼。不过那时年轻知识不够,也没看懂黄鹤楼,只是去打了个卡,也没留下照片。看了武汉“东湖”,知道此湖比杭州“西湖”大六倍,是毛主席一生有四十八次去留并将其称为“白云黄鹤的地方”。也是屈原“泽畔行吟”,楚庄王击鼓督战,刘备设坛祭天,李白湖边放鹰的地方。
梦中的武汉长江大桥来回走了几趟。宽阔的江面上,“一桥飞架南北””。只见有些混浊的滔滔长江水,急急忙忙地穿过桥墩向东流去,燃气火车通过大桥时,站在桥上还有些晃悠,两个桥头堡旁的雕塑也令人惊叹。我见过黄河几次了,也乘船横渡过黄河,长江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走近接触,心中豪情油然而生。
那时武汉最热闹的地方叫“六渡桥”,用武汉方言说,叫“嵝(lǒu)豆桥”。这是一处繁华异常的街区,历史悠久,商业茂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住在武汉长江南岸的人家添置重要的东西、购置时尚的物品都要“过汉口”,去的多半就是六渡桥。
慕六渡桥之名,我也去感受了一下这里的气象,到最大最豪华的百货公司逛了逛,拍了一张“小鲜肉”式的照片。好一幅老武汉核心地带嘈杂纷纷而又生活化的场景。用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热气腾腾、熙熙攘攘这几个词来形容很是恰如其分。
3、感受“九头鸟”
入湖种田的那个时候,我们部队还隶属于武汉军区,属军委战略预备队。武汉军区驻防在湖北、河南两省,我的前后左右的战友绝大部分是这两个省籍的,退役时大多也回了这两个省,武汉也不例外,当年许多的领导、战友都现在都居住在武汉。好听硬气、曲里拐弯、拿腔拿调、富有音乐感的武汉话听起来很爽,便永久地记住了几个标志性的武汉话,比如骂人的话“个巴马”“个表子日养地”、埋怨人时的“高末丝噻”(干什么呀)、赞美年轻人的“乐伢好靓”(这孩子真漂亮)等等。
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湖北人真得是聪明绝顶,所以现在我对这地方情有独钟,尤其对湖北的汉川、汉阳、沔阳、仙桃、黄陂、孝感、京山、黄冈、咸宁、随州、天门、新洲、大悟、赤壁、嘉鱼、通城、麻城、黄梅等等地名有种特殊的感觉。
几十年后,我和一帮同事因公又去了一趟武汉。抽空重登黄鹤楼、再游大东湖,游走长江岸、漫步“江汉关”、走进都督府、参观武汉大学,专门去街边苍蝇馆子吃了道地的“热干面”。抚今追昔,感慨万千:首次见识武汉也只二十郎当岁,再见武汉时,就变成了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到2020年武汉传来消息,新冠疫情在武汉爆发时,有几名熟悉的武汉战友没能抗得住而中招离世了。真是日月如梭,岁月如歌,命运多舛,世事难料!
4、班师又重来
1975年初,二师五团和六团历时两年的生产结束了。全团有序撤出沉湖,从万福闸登船水运到武汉,再坐“闷罐子”火车铁路输送至开封。然后从开封出发,进行了一次百公里拉练,徒步返回河南商丘营房。这是我首次参加的百公里徒步行军,很是兴奋了一阵子。
部队上半年返回商丘没多久,风传部队要調防。到了下半年,传说被证实:出于一支部队长期驻防一地不利于部队建设的考虑,毛泽东主席和中央军委决定全国军队搞一次大换防。其中一军与二十军对调,按编制序列对口接防:一师与五十八师对调驻防杭州留下;二师与五十九师对调驻防宜兴川埠,三师与六十师对调驻防金华。军部驻防浙江湖州。从此,我们这支从苦寒的大西北到朝鲜,从朝鲜到中原,又从中原进驻江南温柔乡,由武汉军区转隶南京军区建制。而从江南调到中原的这个二十军,就是今年票房巳近60亿的电影《长津湖》中描述的志愿军九兵团所属的英雄部队之一。
撤回商丘时,六团部队发了笔小财:除了上交到军和武汉军区的粮食外,团里还攒了许多。两年辛辛苦生产的稻谷被从武汉装上火车,全数运回商丘。当年七月又全数装上火车,被运到新的驻防地江苏宜兴。
调防到江南,心想应当恢复正常训练了吧。谁知,屁股还没坐热,没完没了的生产又来了:六团接到师里的命令,全团被调到安徽当塗二师农场搞生产。这个农场是自己师的,条件比沉湖好很多,但任务和沉湖是一样的。这是后话了。
5、沉湖去哪了
从1966年三师首批入湖,到1975年初二师撤离沉湖,一军自此全部完成沉湖军星任务。到1975年底,第二十军与第一军换防,二十军一部由江浙地区进湖生产,两年后撤离。1977年,武汉军区的第五十四军又接替二十军入湖生产。
1985年全军整编,广州、武汉两军区合并,武汉军区撤销。沉湖农场转隶湖北省军区,成为广州军区武汉沉湖生产基地。
2001年8月,大部队撤出沉湖,留下一个连留守。2001年9月,解放军总后勤部与湖北省政府、中国储备粮管理总公司在武汉举行交接仪式,沉湖被悉数移交地方。
从此,沉湖农场一分为二,分别被汉川市和天门市瓜分。参加军垦的军人,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为江汉平原地区建设生态农业和旅游创造了理想的条件。
移交后的沉湖,于2006年11月被香港上市公司绿地集团投资5亿港币打造成为全国最大的现代农业示范区、全国最大的有机农业示范区和湖北省最大的生态旅游观光园区。
如今的沉湖,被称为沉湖湿地。别称澄湖、鸳鸯湖。因地势四周高中间低,雨季来临又会成为“水乡”。湿地总面积17.4万亩,核心区内有广阔的沼泽、湖滩、草甸和丰富的生物资源,生态系统完整,是江汉平原最大的典型的淡水湖泊沼泽湿地,是全球同纬度生态保护最好的一处湿地。
如今的沉湖,是生态学家眼中的“湿地水禽遗传基因保存库。”是中国五大鸟类分布区之一,鸟类资源有153种,在此越冬的大雁、野鸭和天鹅达数万只。国家重点保护的一级鸟类东方白鹳,占全球数量的八分之一,黑鹳、白头鹤、卷羽鹈鹕、白琵鹭、丹顶鹤,都是全球重点保护对象。
如今的沉湖,成为一块宝地。2000年被列入《中国湿地保护行动计划》;2004年被列入《中国湿地保护工程2005-2010年规划》;2006年被湖北省政府列入省级湿地自然保护区;2007年被世界自然基金组织列为“长江中下游湿地保护网络”的首批重要成员;2013年被国际湿地公约组织列入中国5个自然保护区重要湿地名录。
新的故事又要从头开始了。
(全文完稿于2021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