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喝酒是读高三那年。
我和三个同学租住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座四合院里,院子早已荒芜,杂草丛生像是鬼宅,尤其是睡觉的屋子,一个大火炕,窗户玻璃已经破碎,随意用报纸糊着,外面一起风,屋里便跟着响,鬼哭狼嚎,很是瘆人。
我们四个都是穷学生,兜儿比脸都干净,除了少得可怜的生活费,再无闲钱拿出来喝酒。喝酒这个提议,起先是由大将提出的,大将因为模拟考试考砸了心情不好,嚷嚷着要一醉解愁。
大将的呼声立刻得到大家响应,大家把钱都拿出来,凑在一起,计划拿出二分之一的钱用来买酒菜。结果在去小卖铺的路上,大家的豪情就一点一点被理智战胜了,最后挑选半天,只买了一袋花生米,一袋榨菜,四包方便面和一瓶二锅头。
因为平时不喝酒,根本没有盛酒的器皿,回到宿舍只好把酒倒在饭盒里。大将端着饭盒,把手一挥,咱们兄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干一个。
大将说得热血沸腾,我们三个却面面相觑,用饭盒盛酒怎么也找不到梁上好汉的感觉,场面甚至很滑稽。再者,我们都是第一次喝酒,谁也不知道酒量如何,一口喝下去到底还能不能清醒的站起来都难说。
大将不怕,既然是解愁,那干脆就喝醉,他一仰脖子,灌了进去。
我们三个都没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大将。大将刚喝完,一下子就喷了出来,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脸红的像猴屁股一样。
我轻轻抿了一口,先是呛辣,接着胃里像是着火一般。好在遗传了父亲的好酒量,把饭盒的酒喝完竟然没事,只是稍微的有些头晕。
再看他们三个,东倒西歪,一个个浑身无力,娇喘连天,我顿时心情大好,有钟谁与争锋的自豪感。
这次之后,直到高考结束,我们三个再也没有一起喝过酒。大家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读书、工作,十余年未曾谋面,我常常想起那次喝酒,酒的味道早已不记得,但大家喝酒时说过的话却历历在目。
其实友情就跟酒一样,也有保质期,时间久了再醇厚的酒也会失去味道,只有那么一点点陈酿历久弥香,变成了一辈子的珍品。
2
大学毕业我考进报社做记者,常常被邀请参加酒局,但大都是不情愿的。大家心知肚明,明明没有感情基础,硬要一副兄弟情深的嘴脸,无非是有事相求。老祖宗常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不管情愿与否,只要参加这个酒局,以后就不好拒绝了。
于是,我每次都会推脱一番,实在推脱不掉,也尽量保持原则,在酒桌上做到不卑不亢。
印象最深的一次工作酒局是在2010年,那天超级热,原计划下班后躲在空调屋里不出门,结果却早早接到了电话,电话是社长打来的,毋庸置疑的口气。
我喜欢穿衬衣,但讨厌在夏天穿衬衣,我穿衬衣有个毛病,明明天不热,可是一穿衬衣汗珠就忍不住冒出来,我把这归结于我的性格洒脱不受拘束,也因此常常受到好友的嘲笑。
工作饭局,又是社长指令,自然要穿的正式一些。
对于这个饭局,在接到电话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其中原委。某通信公司在吉祥小区一栋22层高的楼顶安装信号基站,安装时房屋还在建设期,住户根本不知道。
结果在升级4G网络的时候,要对基站进行维护,住户们这才发现,不知是谁最先传播说是基站辐射很大,大家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结果消息一出来瞬间传遍了小区内所有住户,大家纷纷联想,说是家里有人生病原来是受到辐射导致,大家义愤填膺,要求该通信公司拆除基站,赔偿损失。
双方都不让步,矛盾很激化。得到这条线索,我立刻赶赴现场,对现场住户进行了采访。正当我在22楼顶拍摄相片时,通信公司的人到了,一言不发就抢我手里的相机,我拼命护着,我想法很简单,工资一个月500元,这个相机都是我两年的工资了,碰了或是砸了我就只好喝西北风了。
我当时忘记了恐惧,后来开始后怕,22层楼高,又没有防护措施,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个稀巴烂。
我们就这样推搡着,大概两分钟左右,住户们上来帮忙,总算没有出乱子。
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了晚上参加酒局的通知。
3
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参加酒局的,在进酒店之前,一副老子谁都不怕的表情,但推开房间门,我就傻眼了。
参加酒局的人共三派,一派是通信公司的高管,一派是报社的领导,另一派是市委宣传部主管全市宣传的高官。
我心里默默数了下,大概14个人左右,无论从身份职位,还是年龄,我都是最被忽略的那个人。
酒局上,大家目标很明确,尤其是通信公司的高管逮住我不放,敬完一轮又一轮。我就坐在哪里死扛着,一口一口的硬往肚里灌。
可能是意志力强,两个多小时的酒局,我硬生生顶了过去,反而是通信公司的高管有几个酒力不支,早早地进了洗手间,吐得满地都是。
我清醒的把大家送走,谈笑风生的跟大家告别,结果他们刚走,我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然后拼命的呕吐,恨不得把胃都要吐出来。
黑夜里,我靠着墙静静地坐着,因为呕吐,眼泪流了一脸,我也不去擦,任凭它滴落在我新买的衬衣上。
那一刻,我内心非常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这种感觉后来也曾遇到过,起初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直到经历的事情多了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有心无力。
第二天我请假没去单位,报道写好了,就静静地躺在我的电脑文件夹里。大概半年后,我离开了报社,原本我以为自己会舍不得,会哭得像个傻逼,事实上离开那天,我抱着装文件的纸箱子,头也没回的走出了报社大门。我抬头望天,天空一片湛蓝,我轻轻地对自己说,自由了。
4
后来,随着职位的提升,认识的人越来越广,酒局也越来越多。我把酒局大致分为三类,一类是朋友的酒局,在酒桌上我可以胡作非为,毫无顾忌,可以大声说脏话,大口喝酒,喝多了可以痛哭流涕。对于这种酒局我是非常乐意参加,也是非常愿意组织的,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自己实实在在的活过。
第二类酒局是工作应酬,陪上级喝酒,和同事寒暄,与客户交流,这种时候往往是要保持矜持的,通常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说出来,有时候干脆保持沉默,做酒桌上发言最少的那个人。这种酒局一般索然无味,甚至是煎熬,所以我常常是能躲就躲,往往是酒局刚开始,我心里就冒出一千个愿望:赶紧结束。
还有一类酒局是求人办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既然是江湖就得讲规矩,而这个规矩的核心就是酒局,这种酒局最累,小心翼翼,一方面要在别人面前装孙子,另一方面还要把自己的心意说明白,别到最后酒稀里糊涂的喝了,事情没有办成。万幸的是,这种酒局不多,否则活生生要把命拿了去。
有人说,酒量是可以锻炼的,这点我深信不疑,起初三两酒就倒,现在竟然能喝一斤多。酒量是变大了,但喝酒的心境却越来越淡了。
人啊,就是这样,喝着喝着就老了,活着活着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