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清河分院已经是下午了,北京的天比想象中的蓝,天上的云彩走得很慢,地上的人却总是这样行色匆匆。我希望我的生命流逝,能像那些云朵,漂浮得再慢一些。
第二天我们便住进了医院,在门口又遇到了那个在门诊大哭的阿姨,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
输完了一袋全血,我便好得像个正常人,我们也更加相信我其实病的没那么严重。每天晚饭后,我们都绕着医院的长廊散步,透过8楼的窗口,我看到有人伴着晚霞在塑胶跑道上慢跑,也许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会变成别人眼中的风景。医生每天都催促着我剃光头,妈妈开始熟悉医院的各种业务。
第一次插管,恐惧是大于疼痛本身的,那时所有会流血的事情都让我感到恐惧,但事后还是要和妈妈说,其实也没那么痛。路过一间病房,我认识了一个男孩,也是今年高考。命运总是喜欢把同病相怜的人安排在一起。打完招呼正要问他什么型号,她妈妈赶忙把我们拉到一边,原来那个同学还是不知情的。他似乎要比我严重得多,在准备人大的自主招生时发起了高烧,也因此错过了自招的考试。他虚弱得躺在床上,身旁是各种我曾在电视里见过的仪器。这样一比,老天是不是对我还多了一些怜悯。
我良好的状态让妈妈更加相信,我是髓系m2低微或者是m3 。可笑的是,前几天我们还在门诊安慰别人,结果那个阿姨是m3吃吃药就可以回家了,那么我呢?m4还是高危必须移植的那种。
还没来得及失望嫉妒,我就开始了七天化疗。这几天见多了那些五颜六色的药水,我的是高三尖,没有颜色却并不无害。我觉得自己像一条快要溺死在深海的淡水鱼,挣扎不出,只能拼命呼吸。
治疗的痛苦有时候是大于疾病本身的,我说了无数次我想要回家,不想治了。你又哭了?不是,我刚刚揉眼睛了。我们每天重复这样的对话,甚至护士姐姐把她叫出去,让她不要在我面前流泪,影响我的情绪。
我的妈妈,她是有些腼腆的,但是现在呢,电梯口,病房前,只要有家属在讨论白血病,她都要凑上去听一听,问一问。偶尔会觉得生气,总是想着托关系找人,或者是给大夫送礼,卑微得甚至有些低三下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最为不屑的,却忽视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谁。我突然明白请回答1988中的一段话
偶尔觉得妈妈很丢人,妈妈为什么连起码的脸面和自尊心都没有呢?我都觉得上火。比起她自己,她有更想守护的,那就是我,但当时我并不知道。人真正变强大,不是因为守护着自尊心,而是抛开自尊心的时候,所以妈妈很强大
28床阿姨入院第一天,小姑娘你一定要多吃饭多喝水,28床阿姨化疗第二天我不吃饭,别给我喝水。
痛苦的感觉总是那样真实,让我们对幸福的定义变得简单。就好像达拉斯买家俱乐部里面,那个得了艾滋病的牛仔说我只想喝杯冰啤酒,再骑一次牛。而那时的我,只是想吃一口韭菜鸡蛋的饺子。妈妈知道后又开始流泪,说我闺女想吃一口饺子我都做不到。
后来大姨来看我,一大早出门从朝阳区到海淀区,只为了给我送一点吃的。吃的时候很香,只是没多久又全部吐了出来,我的胃除了药物似乎容不下任何东西。
化疗的痛苦现在想来已有些模糊,只是后悔当时因为难受,而对妹妹的态度。
得知妹妹可能是全相合,家里的邻居开始各种投喂。爸爸他们来的那天下午,我对妹妹的讨好视若无睹,久而久之她也学会了安静。晚上他和妈妈挤在一张陪护床上悄悄地说话,一大早爸爸便带她下楼抽血。十多岁的孩子,正是怕打针的年纪,我不知道昨天夜里她的内心是如何忐忑。十几管血,她没有哼一声,她说从此以后,世界上就只有半个佳妮,一个半的艳妮了。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天她问妈妈,姐姐是不是不爱我了,为什么都不理我。
命运这次依旧没有眷顾我,爸爸和妹妹差点配了个全合,和我全都是半合。相比之下,我们就选择了爸爸当我的供者。
快要出院的时候,我们和病友找好了合租的地方。妈妈照顾我没有时间去做饭,周阿姨每次给她女儿做饭都会给我带一份,有便宜的粥,也有贵的虫草燕窝。不知道是不是善良的人都容易遭遇不幸,还是不幸的人会更加善良,有时候我会觉得医院是地狱,在地狱里生活的都是天使。
第一次化疗瘦了十来斤,搬到出租屋里算是安定下来。合租的是周阿姨,瑶瑶姐姐贝贝哥哥和一个帮忙的欢欢姐姐。周阿姨不久后就回家了,我们五个人开始磨合生活。
妈妈和欢欢姐姐一个中式一个西式负责早餐晚餐,贝贝哥哥从蒸不熟米饭,到掌勺大厨。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去公园跑步,我们好的就像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