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淮港的夜,一场雨,清凉透幕。
古老的石英钟”滴答滴答”的摆动,玻璃水杯还冒着热气,盼心就热饮了一口,在落地窗前驻足。
纪家别墅的大院,灯火微弱,星星点点,卧室里并没开灯,透过玻璃就能品味到淮港别致的午夜。
光影斑驳的窗面上映射出一张漂亮的脸,那张脸漂亮却饱含忧郁,盼心洁白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动,想要熨平那张脸庞上微皱的眉宇。
望向晦暗的夜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只能在心里默念。
她,是个哑巴,但并非天生。
十七岁遭遇一场绑架,被劫匪划伤了喉咙,破坏了声带,自此之后再不能开口说话。而那场可怕的绑架夺走的不仅仅是她的嗓音,还有她的清白,她被一个陌生男人强暴了,甚至到现在连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她都不知道。
也许,该庆幸她能活下来,可母亲却为了救她被绑匪撕票。哥哥和警方找到的时候,她和母亲鲜血淋漓的倒在血泊里,母亲没她那么幸运,被割喉后失血过多就真的死了。
那三年,是她的噩梦。
纪永川。
在叶晨的葬礼上,这位纪家的大哥说:盼心......你还有我。
也许两个人一起可能只是想得到一种安慰,而她也只想从中汲取一些温暖,那一瞬,心底的弦被拨动 。
远处,漆黑的雨夜中,车灯由一点光至慢慢放大,朝着纪家的别墅大院驶来。
盼心的思绪被打断。
这么大的雨是他回来了吗?
坐到床边,放下杯子,划动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此刻是凌晨一点二十五分......
葬礼上那个同她温柔说过“你还有我”的人,也是在某一天同样凄冷的雨夜,消失不见了。
有些茫然的盼心掀开被子,躲进了被窝。
这段婚姻本就是她脆弱时,带着神伤躲入的避风港,如果纪永零不是她命中的良人,她也不该有怨。
楼梯传来脚步声,经过她卧室时停顿了下,又继续往前,隔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砰一声被关上。
他没有进来。
忽然,她卧室门把有旋转的声音,门被人用力推开,走廊上的光泄了进来。
“我的衣服呢?”纪永川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盼心惊得从床上坐起,不由望向地上那抹漆黑如墨的投影,犹如堕落天使。
壁灯被打开,光倾泻而下,将彼此照得通明。
他怎么淋得那么湿!发也比上一次长了些,好像也有两个月没见到他了......盼心一瞬恍乎。
纪永川浑身湿透,漆黑的短发凌乱黏在额角,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帅气。今夜的他体内有股潜藏的躁动,压抑着,克制着,身上的粘湿也让他极度不爽,浓黑的剑眉深入鬓角,眉头皱起,不悦的盯向叶盼心。
望着她茫然的神情,他一掀唇角:“怎么不说话?”
转念一想,残忍的冒出一句:”呵......想起来了,盼心你是个哑巴。“
盼心......多亲密的称呼,却诛她于无形。
心紧缩了下,刻意忽略他的讥讽,拿起床头柜的笔在便利贴纸上面写着,穿好拖鞋走到他跟前递给他,朝衣帽间走去。
“湘嫂把衣服都收拾在这间卧室的衣帽间了。”领结婚证时,她签字那一刻他就发现,字和人一样,清丽娟秀。
“啪”的一声,衣帽间柔和的光倾泻在她的身上。礽禧踮起脚尖,从比她高出些许的衣杆上取下一条白衬衫和一条藏青色的西装裤,又细心的取了一套浅咖色男士家居服。
这些全是新的,他都没穿过,但她仍旧洗干净熨烫好挂了起来。本来是放在隔壁他的卧房。但纪爷爷从老宅派来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湘嫂却说:哪有夫妻还分房睡的。
于是又把这些衣服一件件重新挂在了她睡的主卧。
湘嫂说的时候,她只是笑笑,她知道的湘嫂是好心,是为了她好。
礽禧那张脸本来就生得动人,五官轮廓既有西方人的立体,又具备东方女子的神秘气息。在朦胧的光韵中,动作、神情都被凸显更为古典柔美,那画面犹如电影里的蒙太奇,似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纪永川微一挑眉,快速撇开眼。
在美国的医院里第一次见到她。
当时叶晨还在接受治疗,那个把脸埋在叶晨病床上,疲惫打着瞌睡的女孩,黑发披在瘦弱的肩上,穿着一条发旧的白色棉麻连衣裙。
当时只觉她似曾相识,不自觉就这样静静开始打量起来,脚都已迈了进来,却没有叫醒她的打算。
盼心趴在病床边,迷迷糊糊睡醒,抬起脸惊讶的望向他,猜到他是叶晨的哥哥,朝他无声做了个口型。
他看得懂,她是唤了他一声:”纪大哥。“
她牵强的扯出一个微笑,那般的憔悴,却一点不影响她惊人的美。
他瞧在眼里,那样子就像初秋吹过莲塘的凉风和江南细腻的烟雨,看到她那一刻这些景色硬生生被他联想在一起。
总之她就这样漫不经心步入了他心底某个小角落,让心为之怦然一动。
而此刻同一张脸,换了时间、地点,却让纪永川内心阴戮。
盼心思虑着......也许当初他对自己是有一些悸动的,再抱着一些冲动结了婚,但当悸动消失殆尽,她在他眼中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这样想着,她勉强的笑了笑。侧身望了眼浑身湿漉漉的纪永川,又取了条自己平时用的浴巾递给他,做了一个抹脸的动作,示意他擦一擦。
接过浴巾纪永川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冷道:“给我放点水,我要洗澡。”
他的鼻尖,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股清爽恬静的薄荷香......
自他冷脸回来后,就再没和她同房过。湘嫂曾问她,是不是和少爷吵架了。她只是苦笑,告诉她自己还不习惯和人一起睡,纪永川是在迁就她。
湘嫂是明白人,也没再问,只是告诉她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迁就......这个理由很荒唐吧?是呀......荒唐的连她自己也不信。
要去隔壁放水吗?.....盼心踌躇了下,最终还是进了自己卧房的浴室。
浴缸里的水放得哗哗响,关掉了水龙头,盼心弯腰用手试探着水温,准备起身叫他进来洗澡。没想到一转身,就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慌忙中踉跄了下,差点跌进浴缸里,本能的拉住了他的臂膀。
纪永川上身赤裸着,下面仍穿着西装裤,赤脚踩在地板上,但这副样子仍令她面红耳赤不敢直视。纪永川握住她了的胳膊,将她固定住,掀起唇角冷笑道:“就这么迫不及待投怀送抱?”
礽禧脸色瞬间苍白,有些难堪,转身走出浴室。
夜间的气温也着实低了些,纪永零在里面热气腾腾的泡澡,她也冷得发颤,从衣帽间取了条开司米巾披在身上御寒。
纪永川在这里洗澡,她实在做不到理所当然,无所顾忌的上床睡觉,干脆屈膝抱腿坐在酒红色真皮沙发上静静的发起呆来,腿边还放着看了四分之一的翁贝托·艾柯《无限清单》。
茶几上,纪永零的黑色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号码署名为“小问”。
......小问
她虽敏感,但不爱乱猜,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纪永川的手机,她没有权利接,电话很快就挂了。
过了一会儿,同样的号码又打了过来,望了望浴室紧闭的门,不知道他要泡多久,大半夜的连打两个万一是急事呢?礽禧起身走到床头柜,拿起纸笔写了起来,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
纪永零头仰靠在浴缸边问:“什么事?”闭上眼又想起来,叶礽禧是个哑巴,穿上浴袍,一开门,叶礽禧就伸手递过来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你的电话,响了两次,担心是重要的事。
纪永零接过手机,复又关上了门。
”喂?于问,我淋了雨,刚才在泡澡,嗯,你不舒服?......“充满磁性的男中音,温柔而真挚。
又遇到心动的女人了吗?......叶盼心,如果他真的有喜欢的女人,一切还来得及.....如果他主动提出离婚,她......是愿意的。
纪永川出来时已经穿戴完整,衣服是刚才盼心为他准备的衬衫西裤,用浴巾擦着头,看到床上不在,下意识的又朝沙发望去。
酒红色真皮沙发上叶盼心睡着了,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咪一样,身上只裹了一条开司米巾,洁白的小脚还本能的寻找着温暖,向开司米巾下缩着。
很安静,空气里淅淅沥沥的雨声,像一颗颗极其细密的珠子,纷繁错落的落在玉盘上,清脆动听。
步伐有些虚浮,朝着沙发上熟睡的女人迈近,她睡得还真沉,连轻微的呼吸在这静谧的空气里,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柔美的五官上轻柔描绘着,然后将她抱回床上盖上轻薄的羽绒被,他却不知,他的动作连细节都透露着温柔,怜爱。
西装外套里手机震动了下,有一条短信,他打开看了看。
“零,我很想你,思念你的于问。”将手机放回外套,望着熟睡的叶礽禧,他的眼神变得黯然,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不会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