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方坍塌了。扑进医院的急诊室时,
我看见父亲的手在滴血并被绑在铁质病床上。
象受难的耶稣,白色的教室,仿佛
已不适于认出和远方扭打的儿子。
“人世让他中毒颇深”,这症状在我们看来
不可理喻,医生却见怪不怪,
“他有自己的时间胶囊和内容物”。
“那么,能否给我们一个卦象,
找到他恢复自己的身体政权并政治清明
即使模棱两可的
那一句?”
溫和的治疗深入虎穴
他反抗着病床,象他那个年代的革命者
疲惫了眼神又茫然四顾
我们眼前的点滴情景
在老父亲的幻视中却是桌子的一方
正打着自己的好牌
间或还象在吆喝不远处偷食的鸡禽之类
某个时辰则又和乱世一起昏睡
我陪伴的神情有十二张门徒的脸
达芬奇正在再画一次
画外的太阳用最血之红接近大地
但塑胶输液管短得依然接不上。
苍老肌肉中的脆弱血管
象消失在茫茫天际的路径
黄昏开始了,父亲的五官变得模糊
那些和他一样日出而作的人们开始
日落而息
而他却在红十字架上
这让我泪流
窗外,世界仿佛在褪去色彩和滋味
坍缩成一团夜黑的巨大沥青
二,
泪水浸泡着我,这个你的小儿子
连防水的本事都没有。
焦急与
寒冷都是一条医院的长廊
这多象一列句子的火车,颠簸着
不同于我曾歪歪斜斜写出最初的识字颠簸着
它们有如意动的沥青挥舞
在病历般的白纸上
是彼夜,你彻夜颠簸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会出卖我,既然
已经在不为人知的坎坷中牺牲过一次”
语言的转向,是你的谵妄现实主义
“一团榨干了的沥青
还能变成黄金?”
长廊里的空气分割成寒一团,燥一团
呼吸作白色话语与黑色沉默的交互
有闪电,在那么一瞬间
逼入匝道的黑夜骨碌碌滚入情感的草地
象越滚越大的雪球
所有的愁绪都要将这黑色的雪堆一个人
当然是你的形容——
“残月如钩,还那么皎洁
看哪,河水都带不走它”
我们曾在月夜的火车地板上
依偎着指点远山与灯光
而现在,医院的药片站台上
只有你越来越远的呼喊——
喉咙的长廊,出站的长廊
瓶颈的长鄺,时间的长廊
有人抱怨梦的长廊被一次次吵醒
其实,雪球已经轻轻,放入到了
一个漏斗形的仪器中
三,
苍茫的天空似要滴下一滴苍茫
悬崖上的石头似要滴下马匹
是年,油菜花的金榜里明显着
另一种异样的金黄:沥青的黑里
加入了眼睛的黑
“一切都在真实的发生,
事物都会凭空兑现”。
变出无数油菜籽的魔术师坚持说没有托
中药汁的苦假装成活着的艰苦
你已无力戳穿
“我什么也不用带,这些颗粒,恒河沙数,
将继续传感在你们中间。”
象更仔细的舍利子。
“我去过一回的,
死亡那边,什么都有,就在人间的后面”。”
生死一场
高梁家族坚持用红红的火把
送你一程,怔住在
那里会一直到
万物的祭文全部读完
而我长跪不起,田园应该荒芜以念想
你用过的农具将不再使用以保持金属的记忆
太阳每天追寻你一次——
“其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就象肺部的阴影转移到脑颅。”
而在现实中走动的众词语
却在语言中枢闭门不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