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90后,或许我们谈过很多恋爱,爱过很多人,我们兜兜转转,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留连,然而,真真能够用心爱我们的人,又能有几个?
20多年前,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经济发展水平极其落后的年代。
我的母亲,有幸遇上了这样一个人,他几乎是用尽了那个年代,一个男孩所能做到的所有方式,去爱护母亲。
如果他们后来没有被迫分开,我相信,他们的结合,将会谱写出一曲荡气回肠的爱情乐章。
如果不是那次偶然遇见,或许,我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去聆听母亲的爱情故事。
我清晰的记得,那天是我一个表姐的婚礼。
我陪同母亲去参加宴席。
席间,母亲忽然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不自在。
我有些疑惑的看向四周,忽然发现隔着一张桌子,有个穿着考究,西装笔挺但是略微显出啤酒肚的男子。
他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母亲,而他的身边,则坐了一名中年妇女,她用一种近乎防备的目光审视着他的丈夫,时不时将目光转向我的母亲。
我感觉气氛有些诡异,便拉了母亲,有些蛮横的将她带出酒店大厅。
“那对夫妻您认识?”
我有些韫怒的看着母亲,直觉告诉我,他们和母亲之间,必然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二十年前的老朋友了。”
母亲的语气很平静,一双依然美丽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果然,我还没来的及再说什么,那对夫妻已经走了出来。
“好多年不见了,你依然跟以前一样。”
男子开口,语气沉稳,看不出情绪,但是他那双已经有了皱纹的眼睛出卖了他。
我清晰的看到,他看着母亲的时候,眼睛里忽然弥漫出一股凄凉。
“二十年了,我已经老了。”
母亲说着,转头看向他身边的女人。
“这位,是你太太吧?隔了太久,我都记不大清了,保养的可真好。”
母亲含笑看向女人,女人原本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伸手挽住自己的丈夫,努力做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那男子看着母亲,又顾忌着身边的妻子,欲言又止。
最后,被女人半拖着,不得已转身离去。
母亲看着我疑惑的眼神,拉着我进了一家咖啡厅。
“妈,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迫不及待。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刚才那个人,是我的初恋。”
母亲说话的时候,双颊忽然泛红,现出少女般的羞涩。
“你的初恋,难道不是爸爸吗?”
我有些震惊,又有些期待,拉着她,求她给我讲那个故事。
母亲拗不过我,开始娓娓道来。
记忆穿越过岁月的大门,回到二十多年前,1988年那个夏天。
当时母亲15岁,那个男人,名唤阿泽。他16岁。
母亲家五个姐弟,原本贫困的家庭本来就不堪承受生活的艰辛,更没有多余的钱去供孩子们上学,除了最小的弟弟以外,四个姐妹都辍学回家。
而年纪最小的母亲,因为体弱而不能下地劳作,便承担起了放养家里唯一一头老黄牛的责任。
在母亲15岁以前的岁月里,放牛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阿泽,或许,她在21岁嫁人之前,她的生命里,都只有那头沉默不语,埋头吃草的老黄牛。
无数次,她坐在山头,嘴里咬着一根青草,百无聊赖,满眼渴望的看着三三两两的孩子,走进村子里唯一一所小学。
母亲是在一次春天的大雨中近距离接触阿泽的。
那天,突如其来的春雷吓跑了老黄牛,母亲冒着倾盆的大雨,漫山遍野的寻找老黄牛。
几乎是翻遍了每一座山头,牛依然不见踪影。
母亲急得眼泪直流,一不小心摔在了泥水中,被同样寻找自家牛的阿泽撞上。
他楞楞的看着趴在泥水中的母亲,甚至没来的及开口说话,母亲已经爬了起来。
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转身狂奔。
“你别找了,下这么大雨,牛应该自个儿回去了。”
阿泽的声音在雨中渐渐模糊。
母亲隐约记得,自己当时发烫的双颊,在那个极其封建的年代,男孩和女孩之间,几乎从不开口说话。
母亲一路哭着跑回家,老黄牛已经安然无恙的躲在牛棚里吃草。
母亲也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阿泽总是找不同的借口接近她。
记忆最深的是,阿泽不止一次的赶着自家的牛,漫山遍野的转悠,只为了制造一次和母亲的偶遇。
尽管那些偶遇听起来实在不怎么浪漫。
他们彼此都不说话,母亲一看见阿泽,就跑的老远,不给他任何接近的机会。
而阿泽,往往是站的远远的,沉默的看着母亲。
一次又一次。
15岁的母亲,完全想不明白,阿泽一次有一次的接近,到底是因为什么。
16岁的阿泽上了初中,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漫山遍野的转悠。
他进了镇子上的中学。
母亲清晰的记得,阿泽每个周五,都会迫不及待的回家。
然后赶着他家的牛,飞奔上山,漫山遍野的寻找母亲,即使他知道,母亲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曾买给母亲很多礼物,有时候是一把色彩斑斓的糖果,有时候是一条雪白的毛巾,亦或是一本黑白的画册。
而胆小的母亲,从来不敢接受,她沉默的缩着双手,不去接受他的馈赠。
即使是在他威严的怒吼之下接受了,也会在某个时刻,偷偷塞回他的口袋。
阿泽初二的时候,他的父亲重病住院。
即使要伺候父亲,阿泽依然找时间跑回村子,漫山遍野的赶牛,只为看母亲一眼。
母亲家贫,连多余的鞋子都没有一双,他心疼她,给她带来好看的袜子,以及味道好闻的雪花膏。
而怯弱的母亲,依然坚定的拒绝。
面对阿泽,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害怕。
阿泽的父亲最后还是去世了,阿泽家里一贫如洗,再也无法继续上学。
他回到村子,常常沉默着,帮母亲割好满满一背篓的青草,然后在离母亲家门不远的地方,轻柔的交给母亲。
二十多年前,还没有自来水,十六七岁的母亲,便挑着担子,提着两个水桶,去挑水。
记忆最深的一次,正在泉水边挑水的母亲,撞上同样前来挑水的阿泽。
她惊恐至极,挑起担子就跑,慌不择路,摔在了地上,陈旧的塑料桶瞬间破碎,胆战心惊的回家,被外婆狠狠揍了一顿。
那个时候,村子里每年都要唱戏祭祖,天生一副好嗓子的母亲和阿泽,成了逃不掉的人选。
他们一个扮演虞姬,一个扮演霸王项羽,霸王别姬,赚够了观众的眼泪,以及暧昧的取笑。
在那个保守的近乎苛刻的年代,母亲厌恶极了和阿泽同台搭戏,每一次同台,都是一次煎熬。
当时的农村,每到夏季的傍晚,忙碌完的村民,便聚在村子里的戏院里,看露天电影。
因为场地有限,还需要买票。每一次,阿泽都是提前买好了票,送给母亲。
两个人隔着人群,远远的观看同一场电影。
那是他们最美好的时代。
母亲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阿泽的。
或许是一次又一次的同台演出,也或许是别人一声又一声的取笑。
两个懵懂无知的男孩女孩,开始了他们青春的第一次悸动。
在那个婚嫁全凭父母做主的年代,19岁的阿泽被寡母做主,娶了别人。
三年后,21岁的母亲,嫁给了我的父亲。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曾见过面。
母亲说完了,沉默着,目光里泛着奇异的色彩,我猜,她一定想起了那段最无忧无虑,最纯真美好的初恋。
母亲和阿泽的初恋,从来不曾说过一句亲密的话,不曾牵过一次手,可是他们的爱情,那么美,那么让人感动。
我听完她的故事,楞楞的问了句:“那如果现在有机会让你和他在一起,你愿意吗?”
“你想多了,自从你爸爸离去,我就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母亲将一杯咖啡递给我,笑着说道。
父亲几年前去世,母亲至今独身未嫁,抚养我们三姐弟长大。
我看着她,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深深地皱纹,但是她的眼睛里泛着一种神奇的光彩,我猜想,母亲一定想到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