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雨夜睡得深沉,以至于昨晚我未听见任何声音。如今走在这片大林子里,察看地上水流的痕迹,我便知道昨晚的雨下得太大了!你看,连大河边上的树根都冲了出来。
仿佛整个宇宙中都弥漫着雨的气味。湿漉漉的蜗牛和蚯蚓慢慢爬过小路。长长的松针一头挑着水珠,大杨树叶子,铁杉,杜仲的叶和种子,所有能看得见的乔木、灌木和草,都微微滴着水。路两边的泥土里凭空钻出连片的嫩绿的草尖,它们向大雨回报着生命的气息。一根根顶着乳白色小伞的菌子从野草里冒出来,仿佛星星点缀在碧绿透明的夜空。
我没有注意到太阳是在哪一刻跃上地平线的,它的光芒像一束束笔直的彩虹从枝桠间射向大地,红蜻蜓,褐蜻蜓,蜘蛛丝,拖着细丝的绿昆虫,尚未逃逸的水汽,这一切都在那一束束光芒里舞蹈,它们都想在这夏日的交响乐里歌上一曲。
一阵风吹来了,神站在大杨树的顶端,微笑着俯视他创造的无可媲美的一切。
路的左前方是那片百亩葵花田。因为淋了大雨,也因为葵花籽儿长饱满了,所有的葵花盘子都向着太阳低头静默,正在感谢它一个夏天的普照。两片葵花田中间的水泥路上,早站立着各个年纪的一排人,他们支起长枪短炮,期待葵花还能扬起面庞照顾他们的爱好。
我讨厌人多热闹的地方,往前走了。
忽然瞥见葵花田里还留有一条土径,幽静无人,我便掉转头,从这里穿过去到那边的湖上。
土径上残留着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水洼,这可太合我的意了。脱掉鞋袜,卷起裤腿,光脚踩在水洼里,劈劈啪啪,劈劈啪啪,两边粗壮的葵花杆都士兵一样的茁壮挺立,瞧我一个人肆意地淘气,把雨水都溅在它们身上。
”钱小雅和钱小能若还天天跟着我多好啊!”我想起他们俩来。他们更小的时候,下过一场大雨,空气清凉,蜻蜓和飞虫在低空飞舞,我带着他们在家门口水泥地上的水洼里踩水玩儿。有汽车从身边驶过,若有水溅到钱小能屁股上,他乐得咯咯直笑。这时候,楼上的爸爸会打开书房的窗户,高声喊叫:“梅拾璎——你给我回来,孩子都被你带坏了——”我们谁都像没听见一样,直到短衫裤都溅湿了,水洼里的水被我们踩干了,才回家去。
时间总是如迅雷烈风,树长高了,孩子也长大了,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疯跑。
此刻,望着远处那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茂盛的树林,我的心倏尔沉醉,全心感受着四周的寂静与热烈,侧耳倾听葵花地里传出一丝丝细微的声响。
出来这里,是一条大路,往前仅仅走了几十米,右拐,便是一片幽深林子的土路,它向一只深邃的大口袋一样诱惑着我从中穿过去。
这是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树叶细长而茂密,还结了不少类似槐豆一样的疙疙瘩瘩的种子。因为夜雨的缘故,底层的树枝垂得很低,我在下面走着,它们不时撩拨我的头发。我忽然有点儿害怕起来,这样遮天蔽日的地方,山鸡什么的大鸟我并不怕,会不会有野猪或者猞猁、獾子什么的出没,会不会有蛇呢?这样一想,四顾无人,我吓得往前小跑起来。
林子并不长,等我出来,看见阳光在外面澎湃汹涌,不由笑自己胆小了。
继续前行,我望见不远处有一个湖泊,一个我从未来过的湖泊。湖水远远闪着柔波,对岸像有一个老头儿坐在湖边垂钓。
脚下不远的地方,几只麻雀在那里闲散地蹦来蹦去。两只灰喜鹊勾着头商议,是在地上陪着我这个陌生人呢,还是飞到它们身后那棵高大的桑树上去。笃——笃笃——抬头一瞧,嘿!原来,老榆树上的啄木鸟搂着一根干树枝磨嘴呢。
本来想远远地在湖边观赏一会儿就走的,可是,一声巨大的波刺惊动我了。起初,我还以为哪棵树上有顽童往湖里扔石头,看看周围,阒无人声,我确认刚才发出声音的是一条大鱼,那条大鱼就在我站立不远的地方,芦苇丛的边上。
我决定等那条大鱼出来,想看看它究竟有多大,不可能是鲫鱼吧,应该是黑背鱼或者一身白鳞的大鲢鱼。
我蹲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一片水。一只黄花蝴蝶不知从哪里来,不停地在水面上盘旋。两只黑蜻蜓立在翠绿的芦苇尖上,许多的小草生鱼在稀疏的荷叶下欢乐地游动。水蜘蛛来了一群又溜走了。唯独不见那条大鱼的动静。
我猛然看见脚边的水里沉着一只饮料瓶,顿觉扫兴,用树枝将它拨拉出来,拾起往远处的垃圾站走。可我刚走了几步,又听波刺一声,我猛回头,应该还是那条大鱼吧?
我不再理睬它了,蹲在岸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湖水。
等我准备要走的时候,远远看见几只黑天鹅,一个大的领着三只小的。那边还有一家,它们互不打扰,若无其事地在水里觅食、游戏,是它们游得太慢了,还是湖太大了?总也不见它们游过来。
我想走回家了,想回家告诉钱小雅和钱小能,还有他们的爸爸,这里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星期日,我们可以搬来小凳子,在湖边的树荫下读书,看鱼,听鸟。刚转过一座矮山,迎面传来一阵蛙声,紧接着,蝉也开始高声鸣叫,太阳确实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