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雨却未歇。
她立在回廊，看着娘亲麻利地为自己套上白色麻衣，然后带着她和姊妹们一起跪在后院，肩挨着肩，脚挨着脚。
娘亲一边大哭，一边伸手偷偷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低声呵斥：“发什么呆，哭啊。”
她这才发现后院里的人全都神情悲戚，或放声嚎啕，或低声抽泣。长姐素来爱笑，此刻却眼眶通红，泫然若泣。
祖父祖母明日就要下葬了。
她从未见过祖父，平日里只有长姐才可以伴在祖母左右，她只在除夕夜拜见这传闻中和善慈祥的老妪，那时她跪在下方，不敢抬头，目光中只有祖母软底攒珠绣鞋，和裙边华丽的祥云纹饰。
为什么要哭？
她低下头，偷瞄着娘亲的样子，眼里竟也蓄满了泪水。
不多时，天已全暗，后院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起身离开。
“良玉，今晚你守夜，好好陪陪祖父祖母。”长姐喑哑着对她低语，她刚想出言，娘亲便制止了她，“好好守夜，莫怕。”随即二人便一同离去。
后院里只剩下她和最小的姊妹，二人跪在一起，面前就是祖父母的灵柩，雨好似已经停了，只有潮湿的夜风阵阵。
“阿姊，我怕。”良叶打了个寒颤，又往良玉身边缩了缩，用宽大的衣袂遮住眼睛。良玉没有做声，只是伸手摸了摸良叶的头。
“阿姊，我们还要跪多久，我的腿好麻，”良叶见四下无人，便挪动双腿坐到地上，“我好饿啊，没有人给我们送吃的吗？”
“那你且偷偷坐着，若是人来了赶紧跪好。”良玉暗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卯时未到，院子里就有人来往走动，良玉摇醒熟睡在她腿上的良叶，良叶还未清醒，嘟囔道:“阿姊，是有吃的了吗？”
“醒醒，天明了，要去送葬。”一夜未眠，良玉的精神也不济。
娘亲着孝服，牵着同样一身孝的长姐跪到灵柩旁，恭敬地磕三个头后，才开口：“昨夜如何？”
“无事。”良玉轻轻摇了摇头。
“回屋子梳洗一下，一会就要出发了。”娘亲伸手帮她理了理衣服，目送她带着良叶离去。
“娘舍不得吗？”长姐语气平淡。
“是这两丫头的福分。”娘亲转身，好似决绝。
漫天飘散着纸钱，一路上只闻啼哭声。
“阿姊，我听洒扫的下人说，祖母是被逼死的。说是祖父死了，祖母不能独活… …”良叶低声告诉她。
“别瞎说。”良玉瞪眼呵斥。
终于走到了墓地，大大的土坑像猛兽张开的大嘴，仿佛能把一切吞噬。
众人围在一圈，看着劳工把棺椁缓缓放入。
娘推了一把良叶，低声道：“阿叶，祖母那么疼爱你，再去给祖父母尽一次孝心吧，去那边磕个头。”良叶顺着娘亲目光望去，脸色突变，紧紧攥住身边良玉的衣角：“我我我…可以在这里磕头吗？”
“阿叶这么不懂事啊，”娘转看向良玉，“阿玉呢，还不带着妹妹给祖父母磕头去。”
良玉面无表情，所以…还是要吗，明明已经那么听话乖巧了，还是要给祖父殉葬吗？
“娘亲我们…”良玉刚开口，娘亲就朝那边挥手，“各位叔伯，阿玉和阿叶都心甘情愿。”
着孝服的众人面上皆露出浓浓的喜色。多讽刺。
“不！我不要！娘亲不要这么对阿叶…”良叶扑倒在娘亲脚边，紧紧地抱着娘亲的大腿，放声哭号。
“你是娘亲的乖女儿，去吧。”娘亲揉了揉良叶的脸，分外温情，“阿玉，和妹妹一起去吧。”
“是。”良玉抓住良叶，娘亲弯下腰，轻柔地把良叶的手掰开。
“莫怕。”娘亲低语。
良玉带着良叶向前走着，她的脸上不曾有泪痕。
（17 汉非 王嘉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