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琴巴图

      闪烁的霓虹灯在远处的寂寞里跳着独舞，深夜昏暗的街灯，拉长了痴情伴侣相互依偎的影子，夏季夜里清凉的微风，在默默里吹拂着寂静。我站在阳台上点燃一根烟，离开讲台，投身兰台已经二十三年了，离开学生们已经好久了，但往事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淡蓝的烟雾仿佛飘动的思绪，缓缓掀开尘封往事。

        二十五年前夏季的八月，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到家乡，开始了一千多个做教师的日子。当我第一次以班主任的身份走上讲台，在学生们崇敬和信赖的目光里，开始上课的时候，我似乎体验到一种成就感，但脚下高低不平的讲台，散发着廉价墨汁臭味的木头黑板，不合身却色彩鲜艳的学生们的服饰，都不时提醒着我从陶醉里醒来。

        转眼间冬天来了，我已经做了四个月的农村教师，所有的新奇感都已经消失，东北特有的刺骨的西北风，让我在教工宿舍里彻夜的醒着，我在黑暗里盘算着，离开这里的日子还要多久。

        那年的冬天真的很冷很冷，附近乡村的懒散村民，因为没有修建棚舍，而冻死了自家的牛马。一个冬日的早晨，下了一夜的雪停了，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痛。又是每周教师们晨会的日子，聪敏泻顶的老校长苦口婆心的说道：“老师是光荣的，虽然我们现在很清贫，也有很多实际的困难，但孩子们只能读一次初中！我们的老师，特别是做班主任的老师都很光荣！班主任虽然没有什么级别，但班主任不比任何级别干部的责任小，作为班主任不关心你的学生，就象做父母的不关心自己的孩子，我们即使不谈职业道德，也要讲人性吧？”

      晨会开完了，有课的老师们拿着教案走进了班级。我也拿着教案懒洋洋的走着，心里想着校长的话，“农村老师也是人啊，也需要温暖，也要吃饭啊…..老领导，我不是不尊重您！可是您怎么不说说老师的宿舍，怎么提高一下温度？吃水难的问题怎么尽快解决？还有拖欠的工资，到底什么时候发给我们，现在出去赊账都没地方赊欠了！”我在心里忿忿不平的叨咕着，走进了班级。                    我看到学生们膨胀的样子，他们大概已经把家里所有的可以穿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可是仍然不停的跺着脚，不时向手上哈着热气，教室中央的火炉里烧着牛粪和一点木头，没有带来温暖，反到更加了寒冷的感觉，仿佛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握着的一点光明和希望。

      坐在第一桌的一个女生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有点青紫，她的名字叫兰兰，是个每次考试都得第一的学生。我没有理会她，开始讲我那一天的第一节课。当下课钟声传来，我完成了教学任务，心里盘算着到哪里去取暖，嘴里喊到“下课”，所有学生都站了起来，而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叫兰兰的女生却依然坐在那里。我叫她的名字，让她站起来，可她仍是低着头坐在那里。我先是惊讶后是恼怒，我不顾一切的训斥着……我发现她的脚下流淌着一摊水，似乎明白了什么，停止了训斥，拿着教案，仓惶的离开了班级！之后的几天，她没有来。

      半个月后，我在学生的引领下，我到兰兰家去家访。天寒地冻，大雪让崎岖的小路更加难行，我拼力的蹬着自行车，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向她的家长告状。兰兰的家终于到了，我抖落了身上的雪，走进了那扇我从没有进过，但是将永远不能够遗忘的门时，我从此理解了什么叫家徒四壁。   

      带我来的学生告诉我，兰兰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几年前为了给她的母亲看病时卖光了，可她的母亲仍然离开了她们。留下的三个孩子中，我的学生兰兰是最大的，但也只有十四岁，她的家境是不允许住校的，只能每天骑着自行车，每天要往返六十多里的土路，来上学读书，回到家里还要帮着父亲操持家务。

      兰兰稚嫩的双肩，承受着太多的负荷，刺骨的寒风，过度的劳累，让兰兰患上了严重的肾炎。我是她的老师，我是她的班主任，可是我对于她的情况竟然一直一无所知，这个倔强的孩子，为了可以到学校读书，所付出的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我的学生每天象虔诚的僧侣朝圣一样，无论雨雪寒风赶往二三十里外、甚至是四五十里外的学校求学读书，他们尊敬我，他们信赖我，可我做了什么……

      那天，我离开她的家时，她笑着说过几天就上学。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流泪，一肚子的懊悔，我似乎看到那一张张纯真质朴的笑脸，那些充满期待的眼神，在渴求着……

      几天后，兰兰的父亲拖人带信来说，兰兰的病重了，可能还要过些日子才能上学。之后的几天，正当我要去兰兰家的时候，我的学生说，有人看到兰兰的爸爸，把她送到医院，送到哪了他们也不知道。此后的一个月，没有了她的消息。

      那个冬日的一个早晨，兰兰的父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当时，我正在办公室的窗前，享受着难得冬日暖阳，准备积攒些能量去上课。兰兰的父亲明显苍老了许多，他还没有开口，喉咙里就已经发出被压抑的，然而却是撕心裂肺般的声音，泪水在他脸上肆意的流淌着，我怔怔的站在那里，只是听清了一句话，兰兰她走了……,因急性肾炎救治延误恶化最终导致肾衰竭……

      她的父亲是来送兰兰在病床上写下的作业，他说他对不起孩子，他想为女儿做好这最后一件事……

      兰兰只有十四岁，她那工工整整的字迹，似乎仍在期待着什么……她带着她天真浪漫的笑脸，带着对未来憧憬，带着些许遗憾匆匆的离开了我们，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喧嚣的世界……

      一年后，我放弃回县城教学的机会。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那一千多个教书的日子，离我已经很远……可是刚才，在我的睡梦里分明又看到了我的学生们，我分明看到我的学生兰兰又回到了学校，她在村子里新建的希望小学里，做老师了……

      是的，那是她！她说过，长大了要当老师，要教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读书，要教那个村子里的所有穷孩子们读书……

本文完成于2017年9月1日凌晨，于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