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完舞蹈课,匆忙赶着去学琴。
来不及,搭了一辆摩的。
司机是一个五官轮廓分明,行动灵活矫健,身材结实精干,精神抖擞饱满的大
叔,始终微笑。
从上车开始,他就和我攀谈。说他也有两个女儿,要我猜他年纪。
不过45,我坚定。
他说他今年63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他是一名退伍军人,直到现在依然保持着每天体能锻炼的习惯。
他聊起他的人生经历,似乎有着说不完的故事,从他六十年代去当兵,到和他爱人相识,到送走他的爱人,到抚养女儿成人,到女儿残疾智障,到家产被骗。
他始终面带微笑,从容而又自然的翻起人生那些生老病死,离别与伤痛的过往。一如常人在阳光下翻起一本书那样平静而波澜不惊,而书里的暗涌,如无数个浪花撞向我心灵的青花板,再华丽丽的爆炸,激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澎湃。
他聊起他爱人的美,我脑海种浮现一个雍容娴静的老太太,安静躺在病床上与癌症抗争,努力吞下丈夫的亲手喂汤。
他聊起他那智障女儿的美,这点我绝不怀疑,从老父亲的雕塑般清晰标准的轮廓,已经能看出女儿的标致。即便她常常挂着鼻涕,还瘸着腿。
他聊起他变卖家当为太太凑的手术费,没派上用场,就被死神夺走生命。他带着那二十万元的手术费,唯一的家当,举步离乡,独自来到深圳,却被一个湖北男人骗走时,他停顿,问我是哪里人。
他憨厚的笑,我心疼他,我生平第一次因为我的出生地撒了一个谎。
我不暇思索的答,反正不是湖北人。
我不是故意要撒谎,此时, 他祥和的笑,让我不忍再为他布满疮痍的心灵上,撒一点点的不愉快,一点点,哪怕只是我以为的一点点。
我平生第一次因为我的家乡是湖北而感到难以启齿。
而我的家乡,我是爱它的啊,曾经在我的随笔里,不止一次提到,我记忆中可爱的故乡襄阳,它是水镜先生的故乡,是诸葛先生的十年隐居地。刘备三顾茅庐的马蹄印还被完整保存,古隆中的旧城墙也还铿锵屹立,连绵的青山环绕着数不尽的中国最古老山寨。那里有我最淳朴的亲友乡邻。
那里的男人应该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儒雅绅士,聪明绝顶的。春秋时期的城墙都挺立,那里的男人怎么会先倒?
我不止一次在深圳听到湖北男人投机取巧,用不触犯法律的卑鄙小聪明和善于言辞,让别人心甘情愿上当受骗,待后理清头绪,痛恨疾首,追悔莫及。
我甚至有亲身经历过一次,直接受害者是老板。那个高大的湖北男人,一个没有真本事,却能光磨嘴皮子的公司主管,携带着所有数据与资料逃跑。在项目即将上线的前一周,将所有人熬夜大半年精心制作出来的研发成果,以60万的低价卖给市场。
那时,我初入职场,还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姑娘,我还记得他面试我时的样子,一个独立的总监办公室里,他在呛人的浓烟里不间断的翻动着嘴皮,边抽烟跟我聊天文地理,丝毫不提画作之事。
后来我知道了,他根本不会画画。
我喜欢聪明人,但我深恶痛绝拿聪明行骗之人。
而那些把已经上了年纪,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作为行骗对象的小人,更是丧尽天良。
到站了,他把车子停靠一边,坐在石凳上,掏出烟袋,喂饱烟管。边点烟,边用手抹干净石凳上的灰尘,示意我过去坐会。
我能感受到他的孤独,他太需要说话了。
女儿不在身边吗?为什么不再找个老伴?
大女儿出嫁了,孙子都和你差不多高了。 二女儿不会讲话,跟着我生活。 老伴不找了!我这把年纪了,别拖累了人家。每天在这里拉拉客,挣些口粮,足够我和女儿吃了!
我有些鼻酸,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对拉摩的的有偏见。虽然大部分摩的司机总叫人反感,甚至厌恶。他们大多在上班时间拦在地铁口,几个人并成一排挡住去路,每次准备从夹缝落荒而逃,都被逮个正着,他们调动车把,卡住你的脚脖子。
我懒得与他们搭话,因为开口他们的要价是合理价格的十倍,他们吃定了你为迟到前的这几分钟争分夺秒,能拖你一分是一分,能赚你一块是一块。你愿意吃哑巴亏还好,开了口又不坐,便会遭来臭骂,我不止一次上当后的真实体会。
上了年纪的大叔们,为了讨生活,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但其中依然不乏好人的,他们需要靠这种方式,养家糊口,填饱肚子。就像网络流传着各种诋毁湖北河南人的段子,也依然会有新闻时时报道湖北男子舍身救人的真实例子。
总不能因为一杯毒药,就否定整条清泉吧!也不能因为玫瑰有刺,就销毁整个花园吧!
我们还是要喝水,还是要闻花香,还是要呼吸。
赤脚走布满刺荆的山路,应该教会你的是下次穿鞋,而不是回避所有的山路,否则你将失去的是整座山的风景。
让我们都擦亮双眼,用心寻路吧。
烟雾缭绕中,看他努力舒展的脸,那里布满皱纹,仿佛是刻上去的,怎么都展不平,每一道褶痕都记录着一个故事。
抽完那管烟,他的故事也讲完了,我们互相道别,我祝他身体健康,他祝我越来越漂亮。
今天我听了一个故事,我再把这个故事讲予你们听!
——2014年11月30日凌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