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戏子。
那一年冬天,她父亲生辰,邀了全国最有名的戏班贺寿。
她感叹戏班年年不同,唱出的调调却总是相似。于是起身离席,向着不远处的梅花下走去,祝祷父亲平安,家族长安。忽而她回了头,却看到一个少年,水袖飘飘,眼波流转,她突然觉得,今年的戏班,很不一样。她入了迷,她的世界中仿佛只有台上的那个少年,周遭的嘈杂全然没了声音。身旁的婢女小声呼唤,她才回了神,双手复而合十,“愿父母长乐,诸亲长安”,顿了一顿,“他安好”。她不知,她踮起脚尖向梅花许愿时,他亦倾心于他。
那一年初春,他为她唱了一曲《牡丹亭》,她随他一起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语笑嫣然。他们相约,来年此时此地再见。
又一年春天,已是桃花遍野。他含情脉脉:“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她朱唇轻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他轻言“等我”,作别离开。
几年后,腊月寒冬,漫天飞雪,他来寻她,送她一簇梅花。她拿出初见那年酿的桃花酿。他说,他要走了,因为远方,有个姑娘在等他。她哭着求他留下,他转过身,只留下了一句“我去意已决”,便翩然而去,一如那年惊鸿一瞥的白衣飘飘。
春去秋来,桃花几度。她常常梦到他一袭白衣,恍若谪仙。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渐渐的,她也爱上了穿白衣,叹了几年的“戏子无情”后,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只不过是痴梦一场。“心如已枯之木,身似不系之舟,了却贪嗔痴念,方离污淖泥沟”,偈语一出,幡然醒悟。
后来,她不再等他,却也没有嫁人。一个雪夜,她想起了他,去寻腊梅,不幸染了风寒,竟一病不起。在一个早上,漫天飞雪,她仿佛看见了他,便去了。临死前,她交代一定要将她葬于那棵桃树旁。
他很快便得知了她的死讯,痛不欲生,三日里也随着去了,同样葬在桃树旁。其实,他也终身未娶。他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告诉她他一直爱着她。她没看见,决绝话语出口时他泛白的指节,微红的眼眶。也没听到,转过身的那口轻叹。她不知道,他是怕她遭世人诟病嫁给戏子。她不知道,这些年里,他一样的想她。
她的墓碑后面,刻着“十年踪迹十年心”。
他的墓碑后面,刻着“心悦君兮君不知”。
近日多梦,我眼前一直有挥之不去的两个人影,向我讲述了这样一场幻梦,大概也是警戒我勿陷虚无。神情恍惚久之,仿若亲身历了一世。作文记之,记人世的错过。仓促记之,细节来日再补,虽稍显混乱,但记下后方使心稍安。
世人常道:“浮生若梦”。浮生若梦,一梦浮生。何为真假?庄子不知,我亦不知。梦中之事,似假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