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的源头是玉米粒还是玉米株,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生命在不停地轮回,究竟是鸡生蛋 还是蛋生鸡,没人能说得清楚。我只能按照记忆的顺序述说我的一个轮回。
1996年夏天的一个雨后的早上,一对父女把我丢进豫东平原肥沃的土壤中。小姑娘扎着冲天辫,穿着红色的小褂,脚蹬一双黑绒布布鞋,斜挎着一个装满玉米种子的军绿色书包,肥嘟嘟的脸上满是和年龄不相称的认真。父亲用铁锨挖一个坑,小姑娘丢2-3粒种子进去,父亲用下个坑的土填上一个坑,小姑娘轻轻一踩,接着往下一个坑丢种子。整个流程行云流水,两个人配合十分完美。我是那一麻袋种子中的一粒,被那只肉嘟嘟的小手丢进泥土里。一坨氤氲着潮湿气息的泥土压过来,世界顿时一片黑暗;那只小脚一踩,周身都觉得拥挤。短暂的适应过后,我猛地发现,这就是我想要的!种子的归宿就是泥土!
一个星期之后,我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一只脚早已破体而出,它悄悄地给我输送水分,让我膨胀。胸膛在水分的鼓动下变得躁动不安,两个嫩芽也撑破了外套,这个黑暗的空间再也容不下它们的野心,它们拼命地吸水,不停地膨胀,努力努力再努力,终于有一天,它们破土而出,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全身都沸腾了。阳光,像一条条管道,源源不断地给我输送营养,我贪婪地汲取快速地成长。我伸出手臂,踮起脚尖,想离阳光近些,再近些……
“爸爸,玉米已经高过我的头啦!”一天,我在沉睡中被一个兴奋的声音惊醒了。睁开眼,慢慢适应明亮的阳光,光影交错中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小女孩。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绿海,而我,不过是海中的一滴水。小女孩被淹没了。
我长得挺拔秀丽,昂首挺胸根本无法看到自己的脚尖。远远地只看到小女孩穿过玉米地,绿海荡漾起微波。
“爸爸,玉米棒可以吃了!”小女孩再次来到玉米地,还是那么天真无邪。而我,肚子鼓鼓,正在孕育新的生命。很庆幸,我的孩子没有在成熟之前被掰下来,丢进锅里接受煎熬。我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这么一幅画面:急切的小手抓起热气腾腾的玉米棒,试探性的肯上两口,被烫得直吐舌头。玉米在两只手中倒来倒去。
我很幸运,庆幸我是一粒生命力旺盛的种子,庆幸我营养水分充足,庆幸农夫勤劳拔草,庆幸我的孩子没有被吃掉……所以我才能从一粒种子走到满身金黄,有幸走完一个生命的轮回,在倒下之后,把金灿灿的玉米粒送进下一道轮回。
我想对那个小姑娘说:“有一天你会明白,其实咱们差不多,都在生命轮回中走,只不过,我的路短些,你的长些。”
我来自一粒种子,终结为许多种子,躯体在火中消逝,化为灰,归于尘。“小姑娘,你看不见我,但是,我将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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