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伯伯
在我们村子有个人叫栓子,他是我的长辈,一起的小伙伴都叫他栓子伯伯。
栓子伯伯长得仪表人才,却娶了一个一般的媳妇。为何说一般呢?长相一般,也不会穿衣打扮,总是脏兮兮的样子。几乎不会做有花样的饭菜,每顿就是把面条下到锅里熟了就好,有时还有生的可能呢。即使这样,栓子依然信心十足的把日子往好里过。
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总是看到栓子伯伯整天乐呵呵的去了东家,又去了西家,因为栓子伯伯的力气特别大,谁家要干什么重活累活,只要吱声,栓子伯伯就会义不容辞的去帮忙。
秋天麦子收上了场,栓子伯伯就会开着他的拖拉机头带动一个大大的碾子,村子里几十户人家都要请栓子伯伯去碾麦子。一家一家的排好队等着,也做最好吃的招呼栓子伯伯。每当栓子伯伯带着白手套,开着“吧嗒吧嗒”的拖拉机在场子上转圈圈时,别人的目光是羡慕的,敬佩的,而且那身姿是那么的潇洒飘逸。不知道栓子伯伯每次从那转了无数次的拖拉机头上下来时,晕不晕啊,反正有老年人说,转晕了啊,累死了。但我看到村子里的人都毕恭毕敬的用最好的东西招待栓子伯伯时,我们一群小伙伴都羡慕死了,能开上拖拉机碾麦子,太自豪了。我们也总是找各种机会戏弄栓子伯伯。
有一天,栓子伯伯又给同村的巧媳妇家干重活,乘他们歇息的时候,巧媳妇家的9岁儿子与我们一起把栓子伯伯的衣服偷偷藏了起来,等晚上收工要回家时,怎么也找不到衣服,就光着膀子回了家。从此,村子里就流言蜚语的流传着他们是老相好。而栓子伯伯总是不管不闻那些传言,依然隔三见五的去巧媳妇家干活。巧媳妇家的男人在城里工作,平时巧媳妇与两个孩子总是忙到天黑才回家,而栓子伯伯更是如同与他们一家人,地里的农活与家里的重活,都是栓子伯伯在帮着干。
巧媳妇家的婆婆是拿栓子伯伯当眼中钉的。一次,她迈着三寸金莲,怀里藏着些好吃的千层饼,给我们好几个伙伴吃,嘴里一个劲的念叨:“哼,让他天天吃上,不如让你们这些娃娃也吃上些。你与我近,老给我挑水,真是好娃娃。”那时,我年龄小,不懂事,也帮巧媳妇家的婆婆跳水,更戏弄了好几次栓子伯伯。
人们虽然也闲言碎语的说栓子伯伯,但是,栓子伯伯的媳妇却总是巴结巧媳妇,见了面也总是问“你干那个重活了就啃声,有我们呢。”巧媳妇也总是给栓子伯伯家的两个男娃娃缝缝补补,更动不动就做了好吃的端到家里去了。好得如同一家人一般。栓子伯伯也依然谁家干重活只要吱声就会到的。在我们家的一次帮忙中,听到栓子伯伯与爸爸的一席谈话让我云里雾里的,想了很久。“我是一个好强的人,想把日子过好的,你看我们家的媳妇,脑子有点问题,不会过日子的,有什么办法,这日子就是难过……”栓子伯伯居然说自己的媳妇脑子有问题,不会吧。
农村人一年四季总是忙碌不停的,在党的政策下,生活越来越好,种庄稼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工具,播种机、施肥机、松土机、收割机。在我们那个信息都比较开放的地方,这些工具都是立马就使用了,到了收割麦子的时候,把有麦穗的麦子放到收割机里,机器一边就是颗粒饱满的麦子直接出来了。以前每家需要几天才能碾出来的麦子,现在需要半个小时就解决了。人们都是快速的收割完贮藏去了,再也不用坐到一起吃饭,等待碾麦子了。现代工具的使用,让栓子伯伯一下子失去了很多:受人重视、尊重的感觉,也少了碾麦子时得到的那微博的收入,他双眉紧锁,叹息到:“时代变了,我们没用了。”人们各忙各的,谁也无暇顾及栓子伯伯的情绪了。
后来我上学去了兰州 ,刚工作后回老家时,路上见到了栓子伯伯,他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的样子,颓废、无精打采、唉声叹气的。当晚,隔着好长的路,都能听到栓子伯伯的骂人声,栓子伯伯媳妇的哭声,后来劝架的人说,栓子最近老是动不动就骂人,打人,已不是以前爱说爱笑的那个人了。父亲说,栓子伯伯自从在人们的视线里不再那么的重要时,性情大变,开始无缘无故的骂媳妇,骂孩子,有时还打呢。他越是天天骂人打人,人们也就不再尊重他,有些人甚至还小瞧他呢。我对父亲说,有人说是巧媳妇搬家到城里去了,栓子伯伯也打击很大呢。父亲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我去了栓子伯伯家里,带了些糕点,他千谢万谢的,热情的招呼着说话,“你看你娃娃多有出息,我现在剩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老二看能不能考上大学,但这个孙娃娃不好好的学习啊,急死我了。好话说尽都不见效。你给打个电话,我老在他们前提起你,你的话他会听的。”我有些踌躇,老二几乎七八年没有见了,要考大学的人了,会听我的话吗?但我接过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姐”的声音,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开始问了很多,学习呀,同学之间啊,他开心的说了很多,我在最后就是好好的鼓励他加油,农村人的出路只能是好好读书改变命运了。他后来考上了大学,真欣慰。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栓子伯伯每次在我回家的时候,都会热情的问长问短,开心的不得了。
没过几年,栓子伯伯病倒了,腿不能动,听说是年轻的时候累的,拄着拐棍,好几天才出门一次,后来干脆就不出门了,但依然隔三岔五的会骂媳妇,骂大儿子。只有二儿子上大学了,他听别人说起或者自己偶尔说起来,会平静很多。他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只希望孩子们好点,但老大不成器,只有老二还可以,可惜我的病重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大学毕业……”很多人都安慰栓子伯伯,放心养病,会好起来的。但是大儿子每年出去打工,挣不了几个钱,所以只能吃止痛的药。父亲说,栓子伯伯的这种病,如果有钱,到大医院是可以治疗好的,但是需要一大笔钱呢,我说,老大这好几年都在外面打工,难道就没有挣下几个钱吗?父亲说,有时还从家里拿路费才能回家呢,你没看,我们整个村子,谁家没有修房,就剩下他家了。就是孩子不争气啊。没有办法。
有一天早上,我在兰州的街道上走着,乡下的父亲打来电话说,栓子伯伯死了。临死的前几天,村子里的人都看望了,人已经瘦的皮包骨头,说话有气无力的,但最牵挂的就是上大学的儿子了,还不让家里通知回来,担心拉下课程呢。人们都去送别栓子伯伯了,因为他几乎给每家都帮过忙的,人非常好的,可惜了……
一年后,听说栓子伯伯家里修了房,还拉上了网线,是我们村子里最早拉网线的三户人家之一,每天晚上家里都挤满了来蹭网的男女老少,还有一群无聊打麻将的人,更奇怪的是短短的一年时间,栓子伯伯的媳妇像变了个人似地,穿得花花绿绿的。与一群年轻的小媳妇学习跳广场舞呢。见了年龄相当的人还说,“你有合适的人了,给我找一个老伴啊?”我听得目瞪口呆了。
一日与父亲说起栓子伯伯,我问父亲,栓子伯伯说他媳妇脑子有问题,不会吧,你看现在家里房也修了,还学习跳舞,更会上微信呢,现在连有些年轻人都不会上微信的呢。父亲说,脑子有没有问题,假如你是父母,自己的孩子快30岁了还没有成家立业,却给别人前先给自己找老伴,这合适吗?我无语。
我回去过几次,栓子伯伯家的二儿子也大学毕业了 ,找了不错的工作。栓子伯伯家里热闹的厉害,如同赶集般,门前说话的,跳舞的,几乎一村子的人都把这里当成聚会地点,茶余饭后就匆匆来到这里,可以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歌舞升平”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