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我晕晕乎乎醒来时,发现手脚都被绳子捆了,我坐在地上。

那是十几年前,我刚从家乡小镇来到首都北京,一切都是陌生又新鲜。在北京,我听到了北京土话,也听到了很多外地方言,听的最多的却是带着口音的普通话。“独在异乡为异客”,我万事小心,时时谨慎。但还是经常有一股莫名的恐惧袭来,让我胆战心惊。

那天下班已经很晚了,我照例穿过元大都公园,走回出租屋。“蒙汗药吗?”一个背着孩子的外地女人低声问我,我吓了一跳,世上还真有蒙汗药?竟然还有人公开买卖?我赶紧摆摆手,往前逃走。

那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又去做贼心虚般低声问别人,大多是年轻男的。一连几天,我都看到这个售卖蒙汗药的女人,不过没看到有人买她的。

大家还都是守法公民,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蒙汗药,多恐怖的东西,武侠小说中常用来害人的。

这天,我下班照例穿过元大都回家去,据说这个公园是元朝遗址,不过鲜有名胜古迹,主要种了些现代的花草树木,还有一些一看就是新做的木雕泥塑,纯属应景的。

我快步走着,因为我又看到了那个背着孩子卖蒙汗药的女人,这次我看到有人买了她的“蒙汗药”。是个老头,五六十岁,矮个子,还干瘦干瘦的。

天太黑,我看不太清他们的交易细节,一手给钱一手交货是肯定的。我隐约看到,女人好像给了老头一个小纸包,老头拿到手里,认真看了又看,然后装进了裤兜。

我脚步迈的更加快了,因为我看到那个老头冲我的方向走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头却很快超过了我,前面有个比他年轻些的女人正等着他,两人耳语几句,一起走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并没敢放慢脚步,很快到了我租住的城中村。我租的那间小屋在院落的最内侧,所以安全度算很高的。不过我还是一直住的提心吊胆,女孩子独身在外,谨慎使得万年船。

我走进院里,就看见有个老头在漱口,出租屋里没有单独的洗手间,洗脸刷牙一应睡前准备都在院里那个公用的自来水龙头下解决。

这家房东出租着四五间房,不记得有老头住啊,看背影也不像房东,我正奇怪的想着,老头回头看我一眼,我彻底被吓了好大一个哆嗦,竟是刚才买蒙汗药的人。

他冲我呲牙笑,“你好,小姑娘,我刚搬来的。”我顾不上礼貌,没有回应他,赶紧躲进了我的小屋。

我心哆嗦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怎么办,怎么办?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盯上啊?我没敢出去洗漱,一万分仔细的检查了屋里仅有的那个小窗户和那扇有点破旧的门。

蒙汗药一般是从窗缝或者门缝钻进气味把人迷晕的,影视剧的情节大体是这样。我就赶紧找了旧报纸把门窗缝隙全部塞上,用了我十几张北京晚报,还是感觉塞的不够严实,不过我也实在不能做的更好了,“就这么着吧。”我听天由命的叹气,关灯睡觉。

却是怎么都睡不着,闭着的眼前晃动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身影,我吓的赶紧睁开,对面屋里的灯光隔着窗帘透过来,那个老头还没睡,屋里似乎还有什么音响在发出古怪的动静。

迷迷糊糊中,我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那气味清香甜蜜,像百合又像玫瑰,我不由的深吸几下鼻子,想多闻几口。却突然想起什么,我大惊失色的坐起,已经晚了,小屋那扇破旧的房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两个身影游了进来,我本能的张口大喊,却发现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我怎么一下成了哑巴?惶恐无助之余,扑入鼻孔的香味更浓烈了,我一下子失去了直觉。

我晕晕乎乎醒来时,发现手脚都被绳子捆了,我坐在地上。眼前有一个半人高的大皮箱,房间一角的桌子旁,两个人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正在争论,“不行,必须卖到湖南,湖南山高!”“凭什么,就要卖到湖北,湖北的山也很高!”老头和那个女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个女人比老头年轻不少,看着不像老伴,是个姘头吧,我胡思乱想着,想完又骂自己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八卦。

老头和姘头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卖湖南!”“卖湖北!”眼看两人就要短兵相接,“咚咚咚”传来敲门声,我这才看出我已经被转移到了对面的老头屋里。敲门的是房东,他提醒这两个人说话声音小一点,夜深了,别吵着其他房客。我看见救星来了,努力挣扎手脚,想发出一点声音引起他的注意。但嘴里塞了报纸,难道是我刚才塞门窗缝的那几张北京晚报?

房东却还是进来了,老头拦也拦不住,其实房东岁数跟老头相仿,不过我知道房东是天天早上练太极拳的,长的也魁梧,对付那个瘦老头应该小菜一碟吧。

房东进来后却随手关上了门,他看到了我,没理会我求救的眼神,转过头对那两个人说,“不管湖南还是湖北,虽然山都很高,离北京也都很远啊。这几千里地,路上难免会出意外。”两人恍然大悟般听他继续说,“北京也有高山,离的也近,京西门头沟区,开车两个多小时就到,卖到门头沟怎么样?”我一听门头沟顿觉亲切,我有个要好的老乡就住门头沟,我去她家玩过好几次了。可听他们的语气,是把我卖到门头沟的深山里,我那个住在城区的老乡怎么找的到我?

瘦老头看了看他姘头,刚才还跟他大声争吵的女人,突然声音温柔,“老头子,我都听你的。”

于是,三个人敲定卖我的地点了,接着是价格,最后是分成。房东说,“我们三个人,一人得三分之一。”我原本以为他们又要争吵,谁知道,那两个人一口同意了。

他们商量完毕,就开始处理我,三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毫无反抗能力的我装进了那个半人高的大皮箱。我用眼神使劲向他们祈求同情,然而没有一个人看见。那个女人说,“小妞长的不错,能卖个好价钱。”两个老头发出一阵压在嗓子眼的畅快的大笑。我毛骨悚然,很快在又黑又闷的大皮箱里再次失去了直觉。

我第二次醒来,发现躺在一张土炕上,炕边坐着一个二傻子,二傻子冲我嘿嘿傻笑,“我媳妇,我媳妇,我媳妇真俊!嘿嘿,嘿嘿。”什么?我已经到了买主家里,这个傻子就是我老公?眼看着傻子的脏手就要摸到我的身上,我惊恐的想爬起来赶紧逃走,却怎么都动弹不得,明明手脚没有绳索了啊?我绝望的看向屋子里,屋子很大,正中央有张八仙桌,桌上放着好大一叠钱,显然是卖我所得。两个老头坐在那儿却吵的激烈,瘦老头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卖给你儿子我们必须五五分成,你和她原本是一家人吗!”可房东不同意,“卖给我儿子不也是卖,再说了,她不过是我一个姘头,说好的三三分,不能反悔!”我当时大脑还很混沌,但也听明白了,这女的跟两个老头都有一腿。两个老头越吵声音越大,最后房东实在受不了了,对瘦老头使上了他的太极拳。傻子看见打架,收回伸向我的臭手,开始兴奋的大叫大笑,拍着手给他爹和他爹的对手助威,“打得好,打得好!继续打,继续打!”

瘦老头原来也是个练家子,他使出猴拳,滑稽可笑威力却不小。两个老头你来我往,打的不分伯仲。战场也从屋里转移到了更宽敞的院子里。观武的傻子一直叫好不迭,院子里乒乒乓乓一派热闹声响。

我躺在床上,正想着怎么趁机逃走,忽然看到那个女人走了进来,她先到八仙桌旁,把钱全部装进了她的那个大背包,然后走到床边,拽了我的一只手说,“赶紧跟我走!”

被她一拽,我竟一骨碌爬了起来,我的一只手被她拽着,只觉得脚下像踩了风火轮,又或背上生了翅膀,腾云驾雾的。我们一前一后一口气跑出了屋门,跑出了院门,跑到了宽阔的大路上,后面两个老头的追赶声终于听不到了。“安全了,”她说。“谢谢你!”我说。“不客气,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她把手掏向背包,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做贼心虚般压低嗓音问我,“光盘,要吗?”

我大吃一惊的仔细看她,这不是元大都那个卖蒙汗药的女人吗?我撒腿准备逃跑,却是浑身一震,我睁开眼睛,发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窗外,天光大亮。“我是做了一个梦?”我自言自语。

却听见院子里,房东在和瘦老头聊天,“可还住的习惯?”“挺好,挺好。”“昨晚那么晚了,看的什么好片子啊?”房东的声音里带几分戏虐,“没啥,就是看了张光盘,元大都买的。”瘦老头不好意思的回答。

“蒙汗药吗?”“光盘要吗?”

我的心魔顿时解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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