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前我就下车。”
这句话,她在我耳边重复了六次。从火车轰隆隆开始开动,到现在。
我看着窗外根本看不清的风景,一动不动,没有回答她。
因为天明之前,这辆火车根本不靠站。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疯子,我不认识她,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她睡我对面床,在火车上跟陌生人聊天是很正常的事,旅途太过冗长,需要做一些事来打发时间。
车上已经是半夜,对面的她忽然翻了一个身,问:“几点了?”
我拿出手机一看,“三点半。”
她念叨着,“三点半啊,那很快天亮了。天明之前,我就下车。”
第七次,我心里暗数。
想了想,自己好似太无聊,便闭上了干涩的眼。
车上不知哪家小孩哭了起来,大人低声哄了一会无果,便开始大声打骂起来。
周围的人似乎也被吵醒,一时间都骂骂咧咧。
我这人最怕闹,从包里掏出一根烟,走到抽烟室。
是逢明给我的唯一一根,抽完这根,我就要忘了他。
烟头在摇晃的车厢里明明灭灭,我像逢明一般将烟叼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入口的气体生生呛出了我的泪水。
“烟不是这样抽的。”
身侧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抬头望去,果然是她,对面床的女生。
她拿出一根我说不出名字的烟,细长的女士烟,轻轻含在嘴里,美妙地吐出一口烟气。
“要这样,细而绵长,就像亲吻爱人的嘴唇那般温柔缱绻。”
她微微眯起眼,像一只猫,艳丽而慵懒。
我笑了笑,“难怪我不会抽烟,原来是因为我没有爱人。”
她睁开眼睛,我才注意到她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美人痣,又名泪痣。
“你有爱人,女生抽的第一支烟,都是为爱人而抽。因为爱而不得,又念念不忘。”
我像她一样重新拿起逢明给的那支烟,细细柔柔地抽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她忽然又开口。
我顿了顿,“去看心理医生。”
“你住的城市没有好的医生么?”
“不是,是我不想留在那里。”
因为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出现臆想。
去他家上木楼梯时软胶鞋底与滑腻青苔吱嘎吱嘎的微响,再到去他楼下喊他的名字。
我越来越难以找到他,甚至难以见他一面。
他曾说来日方长,后来却演变成漫长的告别。
“你呢?”我弹了弹手上的烟灰,视线停留在她涂满蔻丹的指甲上,跟我的真像。
“我去找我的乐队,我们很早之前便约好了要一起组一个乐队。可是我爽约了,为了一个男人。”
她的声线带着不知名的笑意,有点遗憾,又有点悲伤。
窗外的天已经快要亮了,我忽然想起她说的天明之前便要下车。
“天快亮了,你快要下车了。”
她居然没有回答这句话,开了另外一个话头,“烟要抽完了,你记得要忘了他,他的一生已经燃尽,剩下的日子,你要为自己而活。”
我们各说各的话,好像纠缠的藤蔓,又好似不相关的水火。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火车上机械的女声在反复地播着,到站了,请各位旅客带齐行李下车。
窗外天已大亮。
心里无端轻松了许多,我忽然想起搭这趟火车的目的。
是的,我要去找我的乐队。
我的梦想。我的余生。
而那个对面床的女人,在天明之前便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