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胡家台,鬼抹牌”
穿开裆裤时,张磊、胡江、雷震、张雷就一起玩。他们特别喜欢比拼,男孩子嘛,通过比拼证明自己是男子汉。比力气,比速度,比嗓门,比饭量。最喜欢的是比胆量,看谁的胆子最肥。
当地流传一句话:“胡家台,鬼抹牌。”他们决定一探究竟。
胡家台是一个近百亩的高台,在洪水泛滥的江汉平原,基本不受洪水危害。人烟稠密,百业兴旺,很繁华。后来,多次遭到小鬼子烧杀抢掠,房屋全部摧毁,居民屠杀干净,成为废墟。解放后,是周围十里八乡的坟园。胆大的人,白天都不敢去。杂草丛生,瓦砾遍地,狐狸、野猫出没,花蛇盘据,青蛇溜来溜去。阴森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那年,他们十岁左右。一个夏日夜晚,穿着长长的雨靴,拿着手电筒和桃树枝,去了。月光朦胧,磷火闪烁。远远望去,烟雾缭绕,像一片黑森林。
一刻钟,就到了传说中鬼最多的地方。
“哪有鬼?”张磊说。
“鬼抹牌?桌凳都没有,怎么抹?”胡江接了一句。
话音刚落,刮来一阵冷风,寒气侵骨,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们腿发软,瘫在地上,牙齿格格响。星星点点的磷火倏然消失。黑雾霎时弥漫开来,遮没了月光,遮没了湾子里隐约的灯光。
接着,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奔跑的马蹄、嘶吼狂叫、刀枪碰撞厮杀。一队阴兵——被新四军游击队消灭的鬼子兵,潮水般涌来。
为首的蓄着仁丹胡子,如一泡鸡屎,没有眼珠,眼眶空洞,白骨森森,咯噔咯噔响。大便似的黄军装,锈迹斑斑的指挥刀。他盯着张磊,拔刀砍过来。张磊用桃树枝一挡,咔嚓,断成两半。刀尖逼近脑袋。
突然,地下跃出一个女人,用一把闪着寒光的铁锹,磕掉鬼子的大刀。手腕一翻,铁锹对准了鬼子的脑袋劈下去,“嘭”的一声脆响,鬼子倒在地上,骷髅架子四散,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
阴兵的队列一下子大乱,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全然没有“征服者”的气概。
“花奶奶!”他们叫出声来。“她不是死了吗?”
她没看孩子们,挥着锹,追赶阴兵。金属撞击骨头,发出脆响;倒在尘埃中的骷髅,发出闷响。荡起阵阵尘埃。
热窝的奶娃不怕老虎。有花奶奶帮忙,他们从瘫软无力中恢复过来,随手抓住身边的东西,追打抱头鼠窜的小鬼子。张磊的破水罐,碰到一个跛脚鬼子的白骨,胳膊钻心的疼,好像一拳打在墙上,被震退几步。那个跛子摇摇晃晃,向后倒去,“啪”的一声,成了猪杂骨一样的碎骨,不成形状。
胡江的瓷罈砸到一个胖鬼子的脚踝,胳膊几乎震断,脑袋像碰到装满谷子的麻袋,嗡嗡作响。胖鬼子往前一仆,散成一堆乱渣。
雷震摸到一块厚砖头,砸歪一个爪子半尺长的鬼子。张雷摸到一块琉璃瓦,冲进阴兵的队伍,狂砸狂砍,被琉璃瓦撞到的骷髅,成一团烟尘。
他们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兴奋,阴兵越来越少,最后一个不剩。黑雾渐渐散开,湾子的灯光重新出现。月光洒在这片荒凉的坟场,凄冷、愁惨。
“磊磊,花奶奶呢?”
“江江,看见花奶奶了吗?”
四个人问着,找着,碰到一起。
几个被雨水冲刷得褪色、变了形的花圈,散乱地插在一座新坟上。
“花奶奶不是瘫痪了吗,怎么会走会跑?”
“她的坟。”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清醒过来,丢下手中的东西,撒腿往回跑。
花奶奶是谁呢?慢慢道来——
1941年10月21日,新四军5师15旅挥师襄南,开辟天汉沔抗日根据地,力量有所分散。驻汉川日寇得知此事,纠集天门、应城1500人,三路合围天汉办事处、中共汉川县委、汉川县行政委员会驻地——杨业陂,烧毁46栋房屋,烧毁新四军兵工厂保丰猴湾43栋房屋,烧毁新四军被服厂。还烧毁附近20多个村庄、500多栋房屋,大肆屠杀军民,200多人遇害,受伤的不计其数。
当时,十五岁的花奶奶躲在芦苇里,被机枪子弹打中脊椎。小鬼子走后,在新四军医院治疗,保住性命,但是终生瘫痪。从此,她脖子左边挂着蒲团,右边挂着小凳子。走路时,左手用蒲团,右手用小凳,支撑着身子前行。
十六岁嫁给张家湾张五毛。解放后,定为五保户,终生吃国家救济粮。容貌妩媚甜美,光彩照人。真正的名字很少人知道,年青时人们喊花妹子,年老时人们喊花奶奶。
一个月前逝世,七十三岁。死前发誓:“活着不能报仇雪恨,死了化作厉鬼,即使追过东洋大海,追到倭国,也要让小日本血债血偿!”
民间传说,阴兵出现必有大灾大难。果然,1998年,出现历史罕见的大洪水。
江汉平原流传,十岁以下的孩子,没受红尘污染,能见到鬼魂。他们身上隐藏着巨大的原力,一旦激发出来,能消灭一切鬼怪。
二、“傅家嘴,鬼撞腿”
回家后,除了心惊胆战,有点后怕,一切正常。好奇心驱使,几天后,他们聚在张磊家。暑假里,农村孩子像摘掉笼头的牛犊,尽着性子撒欢。
“白天去那儿看看吧?”雷震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