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不能陪伴你到天涯,还是要谢谢你
充斥着爆米花瓜子味道的包间,镭射灯一明一灭,时而柔情时而狂野,啤酒瓶倒地也没有人关注关心地扶它起来,就是那样躺倒着,像极了这些上班族下班后的道貌岸然——大多数的城市边缘人过着游离般的日子,荡着一颗无处漂泊的心,却在8小时之内坚挺着倔强的灵魂显摆给生活看,也不知道老天看得是否顺眼。
“你不唱首歌吗?”妮儿扯着小专员的耳朵大声叫唤着。
摇头,还是摇头。
每个月,公司都会组织聚会,要么选一家餐馆海吃胡造一顿,要么去周边景点转一圈,要么去K歌争麦霸。
妮儿随着节奏摇动身体,又不时地侧脸打量这个还在试用期的HR专员,豆子。平日工作泼辣得像个小辣椒,鼓足力气伸出浑身的刺会让人措手不及得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妮儿倒是省心很多,可K歌不唱歌,怂恿鼓动诱惑半天,生生不去点歌,着实让妮儿挠头。
“这是才艺展示的好机会!春节我们还要开联欢会的,再说今天总监也在,他还表演节目呢.......”妮儿觉得拿领导压阵兴许会管用,继续扯着豆子的耳朵。
摇头,还是摇头。
85后的孩子们,似乎个个都那么有主意,不就是不,绝对不掺杂半点犹豫。这要是以后带着上酒桌,脑袋不得摇得像拨浪鼓吗?酒场也要后继有人啊!妮儿越来越担心试用期间对她的全面考核了。
“妮妮姐,下一首是你的!”坐在身旁的豆子扯着妮儿的耳朵呼啸着提醒。哦,原来豆子不是来专门摇头的,也会互动一下。
妮儿有些迟疑缓慢起身,望向同样迟缓的总监——范总,加拿大华裔,MBA,仪表堂堂的帅哥老男人一枚,婚姻情况未知。妮儿用职业病态的习惯面试一样,掠过范总棱角分明的侧脸。
范总,抱着吉他,与办公室里的厉声喝斥宛若两人,此刻真得很亲切,“我用吉他伴奏。”他调整好距离,端坐在话筒前,递给妮儿一个坚定的眼神:“C调!”
C调?又来了,范总喜欢用专业知识挑战妮儿的极限——儿时学过的五线谱乐理知识,妮儿早就还给了老师,但会保证唱歌不跑调。
包间静得听得到酒瓶子被碰倒的声音,大家都知道这首歌是谁点的。也只有像豆子这样的新员工茫然傻乐着,什么都不知道,刚才还没精打采的,瞬间看着范总的酷模样呆住了。
妮儿很怕唱歌,很怕在KTV当众唱歌,不是忘记了歌词,也不是跟不上节奏,而是歌曲会串联起多个时空的记忆,一股脑儿涌上脑门,思绪会不自觉的飘远,那些人来人往的故事可以讲个通宵。
唱得魂不守舍的妮儿,不敢正视安静得像猫一样的雅静,更不敢用目光去交流。歌者、舞者、相声表演者也好,主持人也罢,要理性面向观众,只有理性才能控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而当范总轻声和,当独唱变成小合唱时,妮儿才回过神儿来——感谢大家的友好救场,这场景犹如多年前第二外语课堂同学们在一起学日语歌的情形。
空气凝结了,像飘荡在天空中的水汽忽得变成了冰晶,然后落下来,而妮儿分明看见的是雅静红着的眼眶噙着泪水却没有掉下来。
“上周,我回老家看墓地了,现在在选择,是葬在老家还是安葬在上海。在老家,离着爸妈近,在上海我可以常去看看。哎!人快进坟墓了还这么纠结扯不清!”下班前,雅静的话字字椎心,有些埋怨命运的不公,似乎又在嘲笑生死是个妄自尊大的玩意儿,但她真心心疼的还是妹妹雅娴年轻的生命,她非要点一首过了时的老歌来刺激一下麻木的神经,提示告知妹妹得的就是白血病,在不久后的某一天离世。
雅静才不管妮儿的为难,可妮儿却像妈妈娇宠孩子一般由着雅静,这一切,范总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你开我的车送雅静回家吧,记得明天直接开到公司就好。”妮儿犹豫着没有接过范总手中的车钥匙,严厉的领导暖起来真像个小太阳。“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吧!”范总翻转手,钥匙落在妮儿的手心。
远处,一个背吉他的身影越走越远,消失在午夜的黑暗里。
“你们怕我想不开吗?”此时坐在副驾驶的雅静似乎并不领情,油嘴滑舌,一脸的玩世不恭,“哼,放心。我死之前,会处理好存款,安置好爸妈,不要墓地不留骨灰,能记着我的人时常烧点纸钱就行......”雅静胡言乱语,可说得还真是那么个理儿。
午夜的上海,安静得和其他城市没什么区别,相反得,会看着某一条小路就是家乡的那条路,有温馨的安全感。
车灯熄灭了。
雅静看着家里点点灯光闪烁在漆黑的午夜时分,很刺眼,她踌躇着,一直没有下车的打算。
“我觉得你还是上去好,那毕竟是家。”妮儿真的很不习惯这辆奔驰车,熄火开关都要找半天。
“Bye!明天见!”雅静甩着货真价实的LV包,犟的像头驴一样,头也没回。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你想要留下来的人,这辈子还没陪得足够,老天不眷顾即将收回鲜活的生命,就像雅静的妹妹。偏偏可以留下来的人哪怕你苦苦哀求,他就是违抗上天的旨意,选择逃离,就像雅静的老公。不过,都是曾经陪伴过的人,雅静是不是就知足和幸福了呢?未必吧。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妮儿从方向盘上爬起来。一片车灯明晃晃的闪过。
那不是雅静家的车吗?他,还是逃开了,逃离了家,逃离了责任,这辈子算不算陪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