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1)

“从前,有一座最高的山,叫望岳山……” 

“既然山已经最高了,为什么还要叫‘望岳’呢?”       
 
“山上有个门派,叫洗剑门……”

“这个门派一天到晚干干些什么呢?就洗剑么?”

白胡子老头把一串糖葫芦塞进了问题最多的那个小孩嘴里,小孩终于不再提问了,安心地吃着糖葫芦。

这是一个安静却又繁华的小镇,小镇的名字就有些金戈铁马的味道:藏剑。藏剑小镇在望岳山山脚下,一条从望岳山流下的小河穿过小镇,将小镇一分为二,小河两岸的街道成了藏剑镇最繁华的地方。小河叫洗剑河,从天空俯视,整个小镇与小河恰好形成一个太极图,夺尽天地造化之妙。小河上有一座小桥,名曰锁剑桥。锁剑桥上,一个白胡子老头拿着一个竹把子,把子上插满了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他的周围围满了流着口水的孩子们,也不知道孩子们是想吃糖葫芦,还是想听他讲故事。总而言之,这个小镇与它江湖气息的各种名字并没有什么关联,它安宁而祥和。

“很久很久以前,望岳山上盘踞着一伙无恶不作的山贼。那时山下的小镇啊,还不叫藏剑镇。山贼每个月都会下山要月供,官匪勾结,老百姓们又要供朝廷,又要供山贼,只要交不上月供,山贼们就烧杀掳掠,衙门又不管事,那时当真是民不聊生啊。”白胡子老头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须,像极了想勾起茶馆店里茶客求知欲的说书人,奈何孩子们的视线更多地集中在糖葫芦上,白胡子老头顿时有些泄气。

“有一天,小镇上来了个白胡子老头,他背上背着三把剑,身后跟着一群白衣胜雪的年轻人,就好像一群神仙一样,没错,就是像我一样的白胡子老头。”老头讲到这,又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胡须,仿佛他就是那个领袖一般的白胡子老头。

“那天,也该山贼们倒霉,大概是出门打劫没看黄历……”老头陷入了回忆模式,仿佛他亲身经历了这件事一样。

山贼们大摇大摆地直闯镇长宅邸,镇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丝毫没有抵抗的心思地跪在地上,将一袋子金银珠宝颤抖着捧过头顶,因为他派到县衙去报官求助的伙计到现在还没回来,而山贼头目的刀疤脸腰间挂的血肉迷糊的人头,有一个甚是眼熟,他要敢反抗,没准就是挂在那刀疤脸腰间的另一个脑袋,镇长这种东西,他们随便挑一个来干就是了,反正就是用来替他们收集钱财的。

刀疤脸抓过黄布帛包裹的那袋金银珠宝,掂了掂,笑了,配合着脸上的刀疤显得无比狰狞:“老头,我书读得少你不要骗我,上个月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份量!脑袋不想要了?”

胖子镇长爬到刀疤脸脚下,一把抱住了刀疤脸大腿:“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来镇上的跑商越来越少,几乎没有金银流通,上个月拿出的已经几乎是家家户户全部积蓄了啊。”

刀疤脸一脚蹬开胖子镇长,抽出腰间的大刀:“是我上次太仁慈了,兄弟们,操家伙,开开荤!”

他一脚蹬开大门,把门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卖西瓜小贩连带着个西瓜一刀两段,溅了一身的也分不清是血还是西瓜汁,宛如阿鼻地狱爬上来的索命恶鬼,身后一帮凶神恶煞的山贼狞笑着准备大开杀戒,似乎要把这本就有些凋零的小镇化作人间炼狱。

百姓们顿时炸锅,纷纷逃窜,有些人跌倒了,被连续踩踏几次半条命就已经没了,街上一片混乱,山贼还没动手,就已经成了地狱的景象。

茶馆店里,白胡子老头静静品着香茗,似乎并没有发现外面的混乱。茶馆店老板早已不知所踪,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就要拔剑而出。

“都给我坐下!”老头把小茶杯往桌上一拍,半盏茶丝毫没有泼出来,反倒是茶杯深深嵌入木桌,可见这老头本事不凡。

“可是,师傅,您平时教导我等修仙修真修性,坐视这等屠杀不理,那岂不是日后寻仙问道的魔障!”热血上脑的弟子丝毫不懂师傅有什么意图,脱口而出。

“剑尘,我且问你,你可知为何此地山贼如此猖獗?”老头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一股上位者的气势让众弟子心颤。

“这,这些山贼毫无人性可言,自然猖獗!”被唤作剑尘的弟子似乎就是一根筋。

“因为他们懦弱!山贼不过寥寥数十人,你可曾见到这不下千百人的镇子有一人反抗?”

“没……没有,师傅。”

“他们连自救都不敢,你如何救他们?你救得了一次,救得了一世?”老头将小茶盏端起,身旁坐着的冷面弟子即刻将茶水蓄满,虽少言寡语却是真聪明的人。

“这乱世到处是豺狼,你杀一批豺狼救下兔子,不过是等他们肥了再去喂另一批豺狼。既然只有兔子的心性那就要有被吃的觉悟,这就是天道!这点规则没看透你也妄想参透天道?不如弃剑归田去罢。”老头教育了两句,幽幽品了口香茗,开口发问身边冷面弟子,“愚木,你且告诉剑尘换做是你当如何。”

“待到豺狼杀光兔子,我杀光豺狼来祭兔子。既渡了兔子,又灭了豺狼,没有兔子,不会再来豺狼,还上天一片净土。师傅要我顺应天道,我便尽人事听天命,顺天而来。”冷面弟子愚木的言语如他面部表情一般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是这个道理,却过于偏激,愚木不愚,为师给你这个道号,就是怕你的大智若妖与性格害你堕入魔道,咦?有点意思。”白胡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个瞬身消失在了原地,留下若有所思的弟子们。

白胡子永远记得初见大师兄时的光景,或许该说是忘不了那对倔强的眼睛。

少年张开那瘦弱的双臂,死死护着身后的小女孩,他的个子还不到刀疤脸的腰,却毫无畏惧地盯着刀疤脸。少年的肩膀,胸口,以及双手正潺潺流着鲜血,全是刀伤,他嘴唇发白,脸色也是死一般的惨白,却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不肯倒下。

“想动她,光杀了我不够,你得把我剁成肉末!”少年牙关紧咬,一字一句的从牙缝挤出狠话,字不诛心,却让刀疤脸没来由地心头一颤。

比起杀戮,刀疤脸其实更享受被屠杀者死前的无力挣扎和眼神中绝望,那会让他兴奋地颤栗,他并不是什么天下无敌没有对手,只是无论是道貌岸然的对手,或是比他强大得多得多的对手,当他们面临刀疤脸带来死亡的时候,依旧是丑态百出,再没有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是,这个还没长毛的小孩是怎么回事?是什么给了他勇气让他竟然胆敢反抗?他已经试探性地砍了几刀,还露出了几个破绽,这才确定这小毛孩可能只是个愣子,并不是有恃所以无恐。顿时他一阵恼火,作为一个杀人魔头来说,这无疑是在挑衅!尤其是那个眼神,让他很不爽!

“你有种!”反叛死于话多,刀疤脸并不打算给这个必死的蝼蚁大放阙词,这小毛孩甚至不配做他的敌人,于是他猛地一刀当头劈下。

那一往无前的刀势,那因速度太快而突破音障的可见波纹,毫无疑问这少年要被一刀两断了。刀风已经劈断了少年额前杂乱的头发,而少年仍然竭力睁大眼睛看着一点点在视线中放大的砍刀。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少年的眼睛猛然瞪得更大了。因为他清晰地看到,视线中凭空出现了两根手指,轻轻一捏,捏住了刀锋。那崩山裂地的刀势竟戛然而止,和刀疤脸混合着狰狞与不可置信的表情一样,停顿住了。

其实刀疤脸感觉有点尴尬,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干他这行的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了,刀口舔血混了这么多年,刀疤脸对危险有近乎本能的反应,他当机立断弃刀跳河。

“少年人,你的勇敢救了这个小镇。”老头一弹手中刀柄,大刀反常地旋转了一个很诡异的角度,猛地插入河中,不一会儿,河中冒起了一串水泡,小河泛起一阵阵血色。

“这个小镇是绝望的,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老头全身的白袍开始无风自动,背后三把剑竟然解开了束缚,缓缓浮在空中,“愚木,剑尘,守着这里,老夫去去便回。”

老头的胡子须眉皆开始拂动,整个人的气势达到了一种骇人的地步,交代好一切,他转身缓步开始向着山走去。三把剑环绕在他周身飞舞,忽隐忽现,每一次消失都带起一道血线,渐渐地,所有山贼都发现了这种诡异的局势,开始慌乱逃命。

然而,没有一人能逃脱,整个小镇似乎已经化作了白胡子的修罗场,试图越过他逃跑的,皆身首异处。他缓步向前走着,却又如同一支无敌军队在向前推进,杀无赦!

他那么一步一步上山,渐行渐远。

后来,从山上留下来的小河变成了血色,面无表情的愚木开口了:“师傅又在洗剑了。”

再后来,再没有山贼从山上下来过,只是山上的草木长得愈加旺盛,憨直的剑尘说话了:“我用的肥料独一无二。”

那一日,小镇的百姓们记住了一个名字:洗剑老人。小镇更名藏剑镇,小河更名洗剑河,小桥更名锁剑桥。据说河底封印着洗剑老人杀戮深重的第三把剑,来往的人们之间流传着一句话:若不想染红洗剑河,千万不要在藏剑镇造次,以免不知道自己会变成鱼饵还是花肥。

“咦,老头,那个洗剑老人为之杀尽山贼的少年人呢?你怎么不说他的故事,他又为什么连命也不要也要护得那小女孩周全?”问题最多的那个熊孩子已经吃完了糖葫芦,再次开始十万个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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