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伸出手,指向车站的方向。
“奶奶,我想吃甘蔗。”
车站旁的纪念碑阶梯上经常有卖甘蔗的小贩坐在那里叫卖,卖的甘蔗又甜又贵,我们这种家庭是买不起的。
“乖孙子,我们不吃那,那甘蔗太甜了,走吧走吧!”奶奶竭力拉我离开。
我不再反抗,任由爷爷奶奶拉着我远离对我极具诱惑力的甘蔗。我再回头看的时候,那辆面包车旁已经没有了我妈的身影。
--02--
我不记得那天我们是怎么回去的,我只记得我爸的破口大骂,爷爷奶奶的叹息,以及村里人躁动不安的情绪。
“他娘的臭娘们,居然跑了!老子给她吃,给她穿,她就这个样子报答我的!”我爸撕扯着我妈穿过的衣服。
“儿子啊,你别这样,那谁知道她会跑呢!跑了就跑了,我们这不是已经有小宝了吗?”奶奶在一旁劝慰到道。
我爸望着我,不再说话。
我妈走后,没了那抹单薄的身影,家里变得异常安静,爷爷奶奶经常望着我发呆。
--03--
时间过得很快,大学毕业后我在县里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也分到了一个单间。
某一天晚上我去县里的医院看望生病的朋友,过走廊时一阵混乱,几个护士围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想把她送到病房里去。那妇人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
我凑近去看,妇人神色恍惚,衣衫脏乱不堪,口中一直念叨:“你们走开,我不会给你们儿子当媳妇的,你们混蛋!再不放我走我要喊人啦,救命啊……救命啊!”
我仔细端详她好一会儿,才敢确认她就是我的母亲,这么多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妈!”我叫了她一声,泪水溢出眼眶。“我接你回家。”
“我不跟你回家,我不回去。你们混蛋!我不当你的媳妇。”她口中还是重复这几句,连连摇头,神色惊恐万分。
把她接回家,已是深夜,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回家,我已经疲惫不堪。把母亲安顿好之后,我也沉沉睡去……
--04--
我周围一片灰蒙蒙的,隐约中,我在门口看见了我妈穿着破烂的衣服从黄昏中走来。
奶奶迎着我妈进了屋,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我妈突然跪下:“爸,妈,我再也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爷爷奶奶一脸错愕,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爸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我妈,随后把她抱进了他们睡觉的屋子。
熟悉的哀嚎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黑夜袭击村庄,炊烟在被黑暗笼罩着的空中无声地翻滚着。
--05--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我妈蹲在柴房外哭泣,手里拿着一套衣服,那套衣服我见过,奶奶说是我妈刚来这个家时身上穿的。
我走近我妈,蓬松的头发遮掩着她的脸,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眼睛红肿着。
“妈妈,你怎么了?”我抱住她。
“小宝乖,妈妈在这看月亮呢,这么冷,快去睡觉吧,妈妈也回去睡觉了。”
我看着我妈冻红的脚后跟在地上摩擦,踩到家里的母鸡留在地上的粪便,她也全然不觉。
第二天我照例去灶前烤火,我妈的那套衣服在火里燃烧着,发出一股子焦臭味,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灰烬。
--06--
知道我妈回来的消息,那些在我妈坐月子时来看望过她的阿姨又来了,只是她们说话不再轻声细语,皮肤也不再细腻。
“大妹子,你说你跑什么呀,我们和你一样是被拐来的,不照样生娃过日子,听我们一句劝,认命吧。”
“是呀,大妹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跑出去了,逼不得已还是得回来,你以为外面的世界容得下你吗?安心在这儿过日子吧!”
“我们这一辈子,是逃不出去的!”
…………
那些阿姨围坐在我妈旁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阿姨们的唾沫星子在空中跳跃着,把我妈淹没了。
--07--
自那以后,我妈有空时经常带着我去那些阿姨家坐坐,一群女人坐在一起摆谈家长里短的事情,时不时发出几声大笑。
我妈发出和那些阿姨一样的笑声后,我爸便很少打我妈了,只是偶尔言语上的辱骂,我妈只是笑笑。
爷爷奶奶总在厨房悄悄议论我妈。“,老婆子,你说这闺女为啥跑了还回来啊?”
“这还不简单,你说她一个被拐过的女人谁会看得起她啊,她不回这儿来还能去哪儿?”爷爷奶奶津津有味地猜测着我妈离开的那三个月的经历,没有注意到在灶前往缸里储炭块的儿媳妇。
我妈拿着火钳的手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夹灶里柴块燃烧后形成的炭块。
--08--
后来爷爷得了肺结核,家里没有钱给爷爷治病,没过多久,爷爷就死了。
办丧事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奶奶和我妈操持的,我妈成了奶奶的得力助手。村里人都夸奶奶找了一个好儿媳。
之后的日子,我妈一门心思和奶奶学习持家之道,我爸也不再用言语辱骂她,家里的大小事总要和我妈商量。
我妈和那些阿姨已经成了好姐妹,她们还是经常聚在一起聊天,谈论王大婶的媳妇,嘲笑村东头老张叔年近半百还是老光棍,挖苦自己的婆婆和丈夫,她们的言语里满是揶揄。
--09--
后来我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奶奶和爸妈商量给我找媳妇的事,我爸向来不管事,让奶奶和我妈作主。
国庆节期间,还在睡梦中的我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非得让我回家一趟,说是给我找了一个媳妇。
“不用了,妈,我还不想结婚,我不回来!”
“你不回来,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你奶奶了!你奶奶年纪大了,就等着抱重孙呢!你非要气死你奶奶吗……?”
我妈话音未落,闹铃的声音就侵入了我的耳朵,睁开眼,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母亲在屋子里安稳地睡着……
(写得不好,还请见谅。)
有些人,温柔了时光。
有些人,惊艳了岁月。
遇见即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