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世纪末,战乱不止的日本战国时代,那些靠打打杀杀起家的武士及诸侯贵族,透过战争抢来资源,极尽能事展现浮华奢靡的生活方式,以显示自己的武力及强权。
当时的霸主丰臣秀吉号召天下人举办茶会,看谁比谁比谁更土豪,更金碧辉煌。为了显示自己财富丰饶,丰臣秀吉用纯金箔打造了一个黄金茶室,极尽奢华。
千利休却一反常态,用柔弱的茶道美学,扭转了当时浮夸奢靡的美学流行。他以侘(wabi) 寂(sabi)做为茶道的审美理念,以一己之力,引导人们转而欣赏侘寂的美。
什么是侘寂的美呢?其实侘(wabi)这个汉字已经流失不常用,原来代表的意思是“寂寞”、“贫穷”、“寒碜”、“苦闷”“家徒四壁”的意思。用侘寂与世俗(诸如财富、权利、名誉等)相对,试图从“寂寞”、“贫穷”、“寒碜”、“苦闷”中感受一种超现实,最有价值的存在,升华成为精神的纯粹美。
利休认知到浮夸躁动的人心才是看不见美的病因,他重新设计茶室,把华丽茶席降为仅能容身的二叠,把茶室入口改得窄且小。
他亲自设计的茶室“待庵”,将书院式茶室,改革为草庵式的木结构建筑,茶室面积更从四叠半缩小至二叠,乃至一叠半大小。
茶室的墙壁是用简陋的土墙做成的,抹上一条四五寸宽的稻草和泥土混合的涂料。他用简陋的建筑、贫乏的陈设直接迎战土豪们的生活方式及价值观,用最褴褛的茶室空间接待贵族及武士们。
他将“待庵”茶室的门设计得非常低,权贵们进入他的茶室,必须除去华服甲胄,矮身低头进入。他用柔弱的茶道美学一改战国时代诸侯的奢靡风气,从几乎是需要弯腰进入的屋门等,让人谦卑下来,一旦有了谦卑的心,才能体会大自然的优美、茶汤的禅意。
茶室虽然简陋,但他用大自然中纯净的美来提醒人们,要有一颗发现美的眼睛与心灵。即使是一支残缺的茶碗,摆上了刚从院子里采来,露珠儿还在花瓣上颤动的牵牛花也是美极了。
千利休看不惯当时浮夸的价值观、沉沦的生活方式,他采取的方式是提出全然相反的美学主张。他直击人心,就像国王的新衣里的小孩,清晰指出土豪们没穿衣服的窘状。像个艺术家,用激烈的行为艺术,对抗当时空洞、虚无、衰弱的贵族美学。透过他的侘寂对美的主张,将许多已经没有能力感受美的人心重新启动。
千利休的茶席上,没有密谋合议,没有严肃谈话,没有音乐助阵,只有风声鸟叫,只有大自然的静寂。
千利休与茶道的故事有很多,其中一则特别能说明他的茶道美学。
儿子正在洒扫庭园小径时,千利休坐在一旁看着。当儿子觉得工作已经做完的时候,他说:“还不够清洁。”儿子便出去再做一遍,做完的时候,千利休又说:“还不够清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许多次。
过了一段时间,儿子对他说:“父亲,现在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石阶已经洗了三次,石灯笼和树上也洒过水了,苔藓和地衣都披上了一层新的青绿,我没有在地上留一根树枝和一片叶子。”
“傻瓜,那不是清扫庭园应该用的方法。”千利休对儿子说,然后站起来走入园子里,用手摇动一棵树,园子里霎时间落下许多金色和深红色的树叶,这些秋锦的断片,使园子显得更干净宁谧,并且充满了美与自然,有着生命的力量。
千利休摇动的树枝,是在启示人文与自然合谐乃是环境的最高境界,在这里也说明了一位伟大的茶师是如何从茶之外的自然得到启发。
如果用禅意来说,悟道者与一般人的不同也就在此,过的是一样的生活,对环境的观照已经完全不一样,他能随时取得与环境的和谐,不论是秋锦的园地或瓦砾堆中都能创造泰然自若的境界。
千利休留下一首有名的诗,来说明他的茶道精神:
“先把水烧开,
再加进茶叶,
然后用适当的方式喝茶,
那就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
除此之外,茶一无所有。
这是多么动人,茶的最高境界就是一种简单的动作、一种单纯的生活,虽然茶可以有许多知识学问,在喝的动作上,它却还原到非常单纯有力的风格,超越了知识与学问。这就是说,喝茶的艺术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每个人的个性与喜好,用自己“适当的方式”,才是茶的本质。如果茶是一成不变,也就没有“道”可言了。
与其说千利休是个茶人,不如说他是个行为艺术家。他用自己对茶、茶席、茶室等的阐释,对抗着当时的主流价值,他不停地创造事件来讽刺权力中心,甚至和当时的霸主丰臣秀吉,透过茶席来对抗,最终遭到秀吉的赐死。
千利休的茶道及其主张的侘(wabi) 寂(sabi)之美,历久弥新地重新在这浮华
千利休出身于町人家庭,自幼年起便开始学习茶道,其师为茶汤名人武野绍鸥。绍鸥先后师从于珠光的三位弟子,所以绍鸥与千利休自然也可视为珠光的门人。绍鸥死后,日本已进入战国时代,此时茶道中有三大最出名的茶人,合称“天下三宗匠”,其中就包括千利休与其对手今井宗久。千利休与今井宗久的分歧主要在于二者的茶道精神:千利休注重内涵而轻视程序,甚至连能阿弥改良的台子也认为是无用之物,彻底树立起“侘”的大旗;而今井宗久则注重程序,其台子点茶法为天下第一。织田信长时代,两人彼此抨击,但尚能和平相处;直到丰臣秀吉时代,决定二人的命运的大战到来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已经七十岁的千利休举办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茶会,正是这次茶会,让千利休的生命成为终点,却为日本茶道树立了不朽的典范。
饮茶结束,客人们纷纷离去,只留下最亲近的一人,见证这位茶艺大师的最后一刻,大师脱去茶衣,一丝不苟的认真叠好,身上穿的是一件洁白无垢的丧衣,最后吟诵出了自己的决别之诗:
人生七十,力围希咄。吾这宝剑,祖佛共杀!青锋原是具足物,我今一掷回天去。”
从此日本少了一个茶艺大师,但茶道却因为千利休的死有了更深远的意义,饮茶也成了茶道,千利休用死亡换来的是另一种形式的不朽,他的诀别诗正是体现了这种对极致的追求和不惧死亡的超脱。
日本的茶道文化是在千利休手上逐步确立的,尤其是他的死给日本茶道树立了一座丰碑,让茶道成为了一种艺术形式,不再是统治的附庸,有了独立的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