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外的绿色叶子

      阿弗芮看见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正在艰难地翻越人行道旁的栏杆,人行道内没有一个人。来往的汽车呼呼地飞过,而她极慢的速度,在车子快速地飞驰下,相对地静止了。扬起的风沙伴着绿叶,把她的一头将白的头发扬起来。她坚定的眼神,像个逃婚的公主。

  “公主翻墙,墙内一片安详。”阿弗芮就这么想着,其实人行道内就可以走人,她没必要费劲去跨越。

  阿弗芮想把想到的这句话,或者说是他自认为的诗,记录下来。其实他可以背下来,但是他经常会忘记这些,他想把这些都记在一个带锁的本子里,一个锁套一个锁,再套一个锁。然后把钥匙含下,因为他觉得里面的笔墨很珍贵,起码墨水卖的都很贵,那支钢笔,更是自己存了很久的钱,买的很重的墨绿色钢笔,他认为自己写的东西,是可以记录他的想法,他的浪漫,他一切别人不知道的,他的存在,起码存在过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个周,甚至更久,这样的话,如果死后,他的墓碑丢失,他的家被拆除,但是他藏着的本子被发现……他摇摇头,最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发现。

  但是这个蠢货今天没有带本子。他用笔,把这句话写在手心里,他看了一眼觉得很满意,自己的字迹也有一种内敛的狂野。“没时间看公主翻墙了,今天要和朋友去看 24 小时摇滚聚会。”阿弗芮边想边跑。他多年来的规范自己让他不允许自己闯红灯,不可以翻越栏杆,无论周围是否有人围观,他自己的心里都有人时刻监视着自己。即使他走的是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他路过的是翻墙的公主。

  他跑得不快。他不能允许自己慌乱。

  “你来的有点早,还在排练,演出还得一会儿才开始,你可以先进去看看。”检票口的朋友放阿弗芮进去了。阿弗芮表达了很礼貌和到位的感谢后,赶快往里面走,其实轻车熟路了,但是他走得有点像小偷。

  台下没有几个人,除了工作人员。

  阿弗芮在旁边靠着墙,这个演出小厅四面封闭,毫无舞台设计,灯光打得很单调但是很准,只追着主唱。不过音响设备很好,虽然摆的位置很突兀,不过听起来就像是在现场听音频,音频里放着的是另一个现场。

  这里票买的差,不过阿弗芮常来。

  阿弗芮在台下看着主唱头顶上的光。他往左,光往左,他退后,光后移。“他不只是主唱,光只照着他,他也是这个房间里的控灯人。”

  “COME HERE!COME HERE!”除了这句英文,他听不清其余的中文,他不懂为什么要在中文歌里写英文,而且自己还只听懂了英文。

  主唱对着他吼。主唱叫岔儿,他长了一双左右不一样的眼睛。他的右眼像是锋利的一片绿叶,眼尾画了一条狭窄叶状闪绿色眼影,从右脸延伸到脖子,再到裸露的胸膛和乳头,往下绿色叶子延展开了,遮蔽住了。他转过去身,转过来头,闪烁着他的右眼,那片闪光,和只照射他的烈光的反射。他的长发把他的背部肌肉朦胧住和他朦胧背上闪着的汗液,全都在一起嘶吼。他们在嘶吼着写在他歌里的他全名叫岔儿墓。

  阿弗芮爱上了这个闪着绿光的控制者,他前天来的时候就爱上了。不过他在前天不敢承认,他在昨天又逃跑了,但他在今天还没来得及不承认,便往前挪步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前挪动,他不知道爱是来不及被阻拦,他不知道他逃不过主动去爱上,他只知道有一片绿叶在风里呼啸。

  他开始往台前走。

  他的眼睛也在往台前走,他的眼睛里被岔儿的右身给挟持了,他的身子被眼睛给挟持了。岔儿不只是控灯人,阿弗芮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被岔儿绑架的人质。他走到台下,距离台上,有一道金属栏杆。

  他握住杆子,紧紧握住,他的上半身前倾,他的精神快被乐队吸走了,他的身子快被精神拖走了。

  阿弗芮开始恍惚了,他的泪水含着不落,里面有绿色的叶子。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他的话,如果我握着话筒,如果我反着光,如果我看见台下栏杆旁边有个人。”阿弗芮的手在杆子上来回转动,

  “如果我不叫阿弗芮,我叫岔儿。”如果没有这个栏杆,“我会不会上去?”

  阿弗芮来回转动自己握在栏杆上的手,他对于自己这种逾越的想法感到紧张又上瘾。他紧张地泪水流不下来,汗水也流不下来。微小的水珠在毛孔上停留着,附着着汗毛,和伴随着身体摇晃着的衣服来来回回地接触,潮湿又犹豫,擦不掉的汗,像在世界门口来回徘徊的新生儿。

  他脑子一阵恍惚,他意识到,他应该把手掌张开。

  一阵阵绿色的闪光来来回回,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掌心一片黑色模糊。他那个手掌心黑乎乎的一片,他好像记起来了什么,又记不得具体的一些,知道自己肯定是写了东西在手上,但是具体些了什么字,他记不太清,他只是知道有一个公主。阿弗芮只是知道有一个在翻墙的公主。

  他看着模糊的墨水糊在手掌心,脚下有一点发轻,虽然他经常忘记这些属于自己的“财产”,但是今天他有一些气恼,他意识到刚刚自己逾越了什么,丢了什么,他不抬头,就盯着手掌心。岔儿再怎么嘶吼也没有办法让他抬起头。

  他摸摸兜,钢笔也不见了,他想,应该是在那个栏杆旁吧。对,应该是丢在那个公主翻越的栏杆旁。

  他抬头,看见岔儿转身,他的左边,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脖拉到左胸口,和绿色的眼影对称。岔儿的左眼,是温柔的一片落叶。他肉色的伤口,他的左侧,好像他的墓碑。

  阿弗芮从“墓碑”中惊醒了,他必须去挽回他破坏掉的秩序,他需要把那支笔找回来。

  他开始疯狂地往出口跑,演出快开始了,门口积累了比平常稍多的人群。他不顾围观,他要赶快冲回那个秩序平衡。

  他到了,栏杆旁,围着警察,急救人员,围观群众。水泄不通,他挤不进去。“这个人行道发生什么了?”他只想找到自己的钢笔,只好跑到旁边不远处的宾馆保安室,礼貌地请求宾馆保安,他需要看一下监控。

  他已经无法注意到其它了,在黑白的显示屏里,他逃跑了。旁边的老妇,翻越了栏杆,往车道俯冲,溅了一地显示屏的黑白。风扬起过的她半黑不白的头发,在地上四散,像逃婚的公主被国家处决。

  阿弗芮冲回人群,挤到警戒线旁。警戒线拉成的栏杆,他一把握住,眼里突然显现出岔儿,他在嘶吼着“COME HERE!”

  公主脚旁的墨绿色钢笔反射的闪光,疯狂闪着阿弗芮的脸,他本子的锁,一把把被解开了。

                                                  校准:水蓝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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