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挫得挫得的,再活两年哪,俩人儿吃饭,咋也比一人香。
我在走廊拖地,听见母亲在窗下这么说。弟弟正在园中,嚼着刚摘的嫩黄瓜。
从门前放眼望去,砖地,水泥地上的草长高了,园子里,红色紫色的花开了,黄瓜能吃了,柿子一嘟噜一嘟噜绿了,鸡仔长大了,变化就这些吧,其他都还是老样子,我还是隔两周一回来,给母亲拖拖地,擦擦玻璃,只不过,我们四个,变成了我们仨。
父亲年迈后,总是一个样子,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肥肥的,冷时,戴黑色的棉帽子,扎蓝色的围脖,在腰间扎条绳子,裤腿绑紧,热时就都不戴不扎了。自制的木头拐杖,手握顶端的弯头儿,点一下走一步,身体虽然稍稍前倾,身材还是高大,脚却抬不高了,拖着走,用鞋擦着地面,刺啦刺啦的,母亲就说父亲一天天挫得挫得的。几年前,母亲这么说,还会别过脸,跟我悄悄撇嘴,说父亲本来可以好好走的,故意这样,装的软弱,让人疼他。后来不了,母亲再说时,人变得安静了,就好像在说父亲的脚是锉刀,一下下锉地似的,好像父亲在跟大地玩儿似的。
现在往回数,那是我倒数第二次回家。我进屋,走到父亲炕沿边,轻轻说:爸,你怎么又睡了?起来走走,多活动活动。
我转身出去,不一会,父亲竟然出来了,他每个动作都是慢腾腾的,怎么起来这么快呢?还是一身黑黑的肥肥的棉袄棉裤,拄着拐杖,走出院子,我跟上他。父亲走到大路上,走几步,抬头看看哪儿,好像突然醒过来,还不会说话,重新打量打量这个世界。有好像刚刚诞生,被岁月苍老的面容上,一丝杂质皆无。又好像极听女儿的话,努力让女儿高兴似的。
那是某一天,我独自从自家下楼,那时刻,还不知道十多天后父亲就会骤然离世,走着走着,突然就想起父亲用力去走的样子,心窝一疼,腿一软,眼泪刷刷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