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唰唰,声声下在耳朵里。雨下在窗外暗色的夜里,下在一片潮湿里。关起门来,盖起被来,却什么也听不见了,环境里空气像都凝固起来,酝酿着闷闷的困倦。
我怀念起以往那些疏漏雨声的窗。那些木头做的窗棂被虫蛀出了小洞,以前每一个下雨的夜晚,为着这些雨声总要撑着不睡,和困意撕咬。听一听雨声,那畅快的,和,点点滴滴,犹豫的,雨水。夜里也不用和他人说话,一个人认真欣赏这雨,这声儿,甚至忍不住深深呼吸,感觉到空气里的湿润,心里就觉得很美。
站在狭窄的阳台上,雨就落在我面前,声音清晰无比,呈现在外面泛光的水泥地上,一晃一晃,我想起一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林妹妹说不喜欢李义山之诗,却唯独喜欢这一句。其实林妹妹说的不喜欢哪里是不喜欢,恰恰是很欣赏。又想起刘震云笔下的老汪,老汪讲孔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是为有朋友来高兴,恰恰是没有朋友,自身不受理解而骂人。一时竟把这二者想到一块儿了,只觉得那两个都是有趣的人,又都是孤独的人。
躺在灯下努力撑开眼皮,撑住不睡,耳朵努力搜寻,那木门和布帘重重阻隔下的雨声。只有风吹来时,听一阵儿啪啪嗒嗒,雨滴敲窗,声响也是一滴一滴,一颗一颗的,跳跃起来,密密麻麻。
我不禁在心里默默念起蒋婕的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那时候听老师讲,诗人年龄境遇不同啊听着雨声也就有不同的心绪。那时候听不进老师讲的。在这里算是自己体会到一把了。变更了时间,换一个地方,听雨声听雨声,现今倒是听出许多不同情绪,对照那以往的心情,不免要感慨一番。
听雨听雨,时断时续,滴滴答答的停歇里幽幽然飘起对芍药的念想。芍药,开在初中食堂后厨桌上的玻璃瓶里,一大把,暗粉色,绿叶环了一圈,竟开得丰腴。芍药,也开在儿时所见,外公的坟前,坟前那块地总是湿漉漉的,飘洒着细雨。外婆从外公坟前摘回来一两枝芍药插在塑料瓶里,笑着指给我看,说是带回来给我当把戏玩。粉花,娇俏,香气幽幽一股清凉,花瓣上总沾着外面细细的雨珠。现在回忆起来,那两只半含的花苞,那些裹在花瓣里的深粉色,总让我联想到坟前林地上的清净和孤寂。那算是我与芍药的初识。
不见芍药开好像已经有很多年了,近来赶上上芍药开花时节,对那花儿的想念愈加深切。千回百转想象它千百般美,只因不可得。
平时我是不太喜欢无根鲜花的,现在却得了空就要走一回花店,去了好几回花店,也没买到芍药。想看一看那芍药,哪怕是买一把生命脆弱的鲜花。
芍药,古书里也有叫它将离的。我在心里,把芍药当成古时诗意的留存。芍药和牡丹相似,牡丹丰腴,芍药却总给我清瘦的印象,像是细致含蓄忧郁的古典美人。
过了芍药开花时节,今年的芍药像成了我的一个梦,在儿时,在远古,在对诗的幻想和期待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望不可即,想象无穷美好,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春夏之交,草木繁茂,难留春色,难留雨声,难留心性,心不能平。雨里多眠却少梦,盼望梦里飘来一枝木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