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快到了,收到了一个可爱的圣诞音乐盒礼物。让我想起人生中第一个音乐盒,是一只白色的三角钢琴音乐盒,过十岁生日时舅舅送给我的。
它小巧琳珑,做工精致,三个八度的黑白键清晰可辨。有机玻璃做的透明琴盖,有一支可活动的小小支撑架撑起来。琴盖下是精密机芯。把钢琴底部的手动旋钮拨转几圈,音乐盒就飘出清脆叮咚的《致爱丽丝》……我喜欢它,不仅因为它精美可爱。也因为它凝聚了我的一个童年梦想——钢琴演奏者。
念小学时,我又学画画又学弹琴。每个礼拜都要在母亲的陪伴下,背着很重的电子琴,走过家附近的一座桥,去曹家渡乘车去位于汾阳路的上海音乐学院上音乐课。这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会在课前偷偷地跑到楼上的钢琴房弹钢琴,让老师误以为音乐学院的学生周末来教室了;我会在课后和同学们玩耍,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扯下花坛里的一串红放进嘴里尝尝是不是传说中味道甜的;我会在汇报演出前在单人钢琴房里练琴,为了自己获得了每个班里仅有的两三个汇报演出名额要上台表演而默默努力。
有一次汇报演出时,当时音乐学院的副院长麦子婴老师坐在台下做评委,我实在很紧张,在换节奏时误把揿钮移到了超快的伴奏,左右手要同时弹奏和按和弦,无法再腾出时间来改节奏了,当时演奏的又是一首超难的《野蜂飞舞》,我心想:这下玩完了!一边在琴键上十指飞舞,一边瞄着超长的琴谱,就这么弹下去,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后来我的导师告诉我妈,麦子婴老师在我弹完之后,说了一句:这么快,竟然没有断。
考完电子琴等级考试三级后,班里的同学要考七级了,那时我正逢要升学中考,实在没有时间练习弹琴、背乐理,就放弃了考级。
初中时,市少年宫的吉他老师到学校来挑选音乐苗子。班主任知道我会弹琴,把我叫去了办公室。吉他老师弹了一段曲子,让我哼出音调。我轻松地哼完之后,老师说:就是她了。回家之后,我兴奋地告诉我妈:我又有机会学弹琴了!谁知我妈说:你想想好!你到底要画画还是弹琴,两个只能选一个,家里没有那么多钱让你都学!那时我已经在一个业余美术班报名了,每个周末都要去静安工人文化宫上美术课。我想了想,美术课的学费都已经交了,无奈地再一次放弃了音乐。
后来,听说当时音乐学院电子琴班里的小伙伴,A弹了双排电子琴,B被爸爸送去学钢琴了,我暗地里羡慕着,把我的钢琴梦藏起来,画着我的画,不负父母老师之望,考进了美校,考进了美院。
然而每看到有钢琴的地方,都会眼前一亮,提醒着我有一个平时藏起来,在深夜时分才会拿出来一个人奠哀的未实现的梦想。念大学时,我会在晚上没有功课时借操场跑道边上的琴房练习。大学毕业后,我去上海戏剧学院进修整体形象设计,之后曾有几次给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的学生做毕业汇演的整体造型。我在台下望着长长的双人钢琴,同样的舞台,同样的灯光,而台上的不是我,完成的却是我未竞的闪闪发光的梦想。
故事到这里并未结束。在毕业后的很多年里,我都忘了梦想,甚至画画。有一年,我不知怎么想起来弹琴,因为上班的地方就在淮海路,下班后偶尔会去音乐学院琴房练琴。然而重拾加上自学之路看上去困难重重,断断续续,不了了之。
今年上半年,我第三年自修茱莉亚卡梅隆的《The Artist Way》,选了一个周末的时光,来一次“艺术家之约”。我去的这个音乐培训机构帮我约了一个钢琴系毕业的学生。因为是试课,他在把五线谱、琴键八度都讲完之后,发现我全都会。然后他问:那你要学什么?古典演奏,还是自由弹奏?我第一次听说自由弹奏这个说法,因为之前遇到的钢琴老师不是推荐我哈农就是去考级,让想重新开始演奏梦想的我心生枯燥,望而生畏,这心情大抵跟艺考前让我从早到晚把海盗的石膏像不同角度画9个小时差不多。
我问:自由演奏要怎么弹?钢琴老师往左挪开位置,让我坐在他右边,指着琴键说:你弹吧。我随意地弹出一段旋律,他就在我左边为我配上和弦,听起来轻松随意极了。他说:来学钢琴的一个是要考级,那就有要考级的教法。一个是自己想要会弹琴,能够弹出自己喜欢的弦律,那没有必须要去学的方法。拿一段你喜欢的乐曲的谱子,照着弹出来,或者干脆你自己弹出曲调,左手配上和弦。
这个特立独行的帅帅的钢琴老师的一席话启发了我。我心想:这和绘画不是一个道理吗?去学画画的,往往有两个出发点:一,为了考试;二,只是喜欢画画,想通过画笔表达出心中的画面和情感。第二个刚开始并不需要技巧,只去画就可以了。
所以我那高不可攀的、锁紧记忆抽屉的未竞梦想,我完全可以给它一条生路:用我心中的弦律通过我的手指表达我的情感,而不用去考虑我必须是科班出身的音乐生。
只是纯粹的喜欢。这种心底里的喜欢,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平淡的无奇的生活里投下一把火炬,眼光都被照亮了。
我不必把梦想看得如此高不可攀。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开辟一条平行人生,做我自己的演奏者,不需要被所谓的专业和等级认可。
圣诞音乐盒在桌上的台灯下闪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