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90年代的农村,因为我就生活在那里。
8月中旬,屋前一大片空地上,铺满了收割的稻穗。为了使谷粒脱落,人或者牛就拉着石碾子一遍遍的在厚厚的稻穗上碾压,直到穗子上的谷物掉得差不多为止。趁着大人不注意,我们也会帮衬着在那穗子上滚动几圈,好似成了另一个得力的石碾子。脱了粒的稻穗再被大人们一捆捆的扎起来,成了草垛。这些晒干的稻草可以烧柴、盖茅屋、铺猪圈……可以说一年四季我们都在跟它见面。
收割的时候正是太阳还很大的8月,一缕缕金色的光穿过草垛间的缝隙,在地面投射一块块交织错落的光斑,和着泥土的味,挑动着孩子们爱玩的天性。堆在空地上的一簇簇草垛,成了我们跳马的把子,亦或者打弹珠的关卡。可是我们总是疯跑得厉害,把那些整齐的草把子,弄得七零八落,惹来大人的叫骂。要是被哪家人投诉,还得被奶奶拿着带刺的树条追着打,刺槐树上的刺可不是好惹的。
等到草垛晒得干绷绷,就被堆成一座山放在路边上。柴火灶里,这些是最合适的燃料。不过在变成燃料前,这些草垛要经历一番残酷的“绞刑”——摇草把子。先扯一束稻草,用摇草绳的工具转圈地摇,另一个人在另一头不断加稻草,这样草把子就扭成一根绳,大概一米多再首尾翻转扭成麻花样子。我经常被奶奶叫来摇把子,为了哄我配合,奶奶会许诺给我吃一点麦芽糖。
“奶奶,为什么大伙都不休息?晚上还干活?”我擦擦睡眼朦胧的眼睛,门口的大灯泡照得外面雪亮雪亮。
“这在抢收,要不把谷子装起来,明天准被雨淋。”奶奶刚进来,又出去了,她来帮爷爷找蛇皮袋子。
“哟——”我又迷迷糊糊睡下了。睡梦中听到好多人,都在一二三吆喝着,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也是农人们收获满满的时刻。
9岁前我都住在乡下,每到夏天这个时候知了就在屋旁一棵泡桐树上乱叫。我和哥哥住在爷爷奶奶这间青瓦房里,青瓦房隔壁是我爸爸妈妈盖的楼房。楼房没人住,就用来放谷仓,一粒粒金黄的稻子从蛇皮袋子里倾泻而出,伴随一股土灰铺面而来。谷末粘在身上很痒,我们整个夏天老跟这些草垛、稻子打交道,身上粘乎乎,可以搓出好多泥疙瘩。
乡下孩子摸爬滚打惯了,自然也不怕吃脏脏的烤红薯。那些草垛就时常发挥作用,吃红薯的时候已经上学很久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扯上几束稻草,窝成鸟巢状,把红薯放上去烤,然后一层层加稻草,烧到红薯皮全黑,再用树枝戳一下,直到看到肉色金黄泛灰。焦滋滋的红薯捧在手里,入口即化,满嘴余香。秋风扫落叶时,红薯是最惹人馋的零食。
只是,在我们一边享受美食的时候,火苗却蹭的一下窜到茅屋顶。茅屋旁是一大堆草垛,可把我们几个小伙伴吓傻了,我们一个个丢下红薯,赶紧叫大人。隔壁家的两个娘娘,屋后的两个大哥大姐,前头屋里的王大伯,都出来了。娘娘赶紧跑过来,支走孩子,其他人跑到我家缸里一担一担地抬水。草垛着实太多了,一时间整个村口浓烟滚滚。草垛旁是一个沟渠不打紧,可是旁边的树枝连接王大姐的庭院,树枝必须砍掉。危急关口,婷婷他爸挺身而出,拿着斧头,不顾旁边烟熏火燎,爬上树一下一下地凿。草垛的火苗已经开始烧着树了,我们都屏住呼吸,一边是树烧得嗞嗞的声音,一边是斧头凿木头的啪啪声。有人喊婷爸快下来,这个三十几岁的大汉,好像没听到似的。就在火苗将树根部烧燃的危急时刻,婷爸跳了下来。”咔嚓“,一根粗大的树枝掉下来,底下的人赶紧移走了它。
茅屋是农人搭的外用厕所,即使烧毁损失也不算大。可是我们这些小孩,由了自己的嘴馋,却酿成了一场多大的灾难啊。
(《金色的草垛》连载散文小说,感谢大家阅读)
小说简介:这个故事发生在90年代中国的农村,以回忆式散文的方式,讲述江汉平原上一个湾子的兴衰更迭,内容涉及到博物学知识,留守儿童问题,既是一本乡土小说,又是一个人的童年回忆录,在表现人与自然和谐饱满中,思考人性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