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我正呆在玩千分的牌桌上,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慌乱而不知所措,连声说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用高出母亲几分贝的声音打断她的惊慌,“你湘兰舅妈刚没了,在你们医院急诊室,说没了就没了,怎么会这样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医生还在抢救,但是说已经没气了!怎么办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的心倏的沉了下去,三五秒停顿后平静的对母亲说:“你不要急,我十分钟之内赶到!”
我们家是个大家庭,母亲共有八个兄弟姐妹,外公外婆在世时主持大家共同建了二栋连在一起的楼房,很多年大家一直住在一起,直到近几年,或因为孩子们在外地,或因为孩子们成家等等原因,搬的搬走,租的租掉,后来便只剩下二三家,我们家和湘兰舅妈便是其中二户,湘兰舅妈和我的窗户中间只隔了一个二平米大的小天井,平时咳嗽一声都是能听见的。
湘兰舅妈嫁了我排行第七的舅舅,舅舅前几年因为肝癌已经离世,儿子一家在外工作,女儿嫁在附近,家庭条件都很一般。一年到头儿女也难得有时间回家,湘兰舅妈并无怨言,每天自己亲自下厨做二顿简单可口的饭菜,张罗一二桌附近的邻居打打麻将收个庄家钱,兴致来了还买个十几二十块的马,偶尔还能小中,日子虽紧凑但也过得挺乐怀惬意,只是身材却极其肥胖,血压也居高不下,劝她注意身体健康,她经常笑咪咪的一句:“都是注定的,也没那个条件,活一天赚一天!”
出事时正逢五月端阳季节,舅妈才刚因为胆囊发炎出院不久,回家后接连几天躺在床上休养身体未曾出门,因为惦记着想给在外的儿子寄点粽子去,所以挣扎着起来忙活。那天清晨我上班跟她打招呼时,她已经准备好篱叶和碱米,只待开扎,我说你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太累了,她堆起一脸的笑容连声说没事没事了,已经好了。舅妈的手艺是极其好的,无论做姜还是腐乳或是粽子等这些传统产品,都让人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人会跟她预订上一些,也可以增添些生活费用,不过因为她行事大方,又对亲朋戚友友善,每次做完成品都是这个一瓶,那个一罐的,也收不到多少钱。但也正因为这许多的原因,大家都喜欢和她呆在一起,有事没事串个门子,家里开心又热闹!
妯娌间湘兰舅妈和我母亲关系最好,因我母亲尊为姐姐,和舅舅年轻时又曾是一个单位,她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多过其她妯娌,老年后更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相依相伴,所以她习惯大小事都和我母亲有商有量,好吃好喝的也常常一起分享。特别是逢年过节的,她和我母亲一人炒上几个菜二家凑在一块吃团圆饭,乐呵得很!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等我赶到病床前,湘兰舅妈还在抢救中,医生护士用跪的方式轮流在做着胸外按压,满头大汗,趁着护士替换,值班医生抱歉的对我说:“是急性心肌梗死,怕是希望不大了,膧孔已经散大,已经抢救超过半个小时!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我握着舅妈的手,心情复杂的盯着她已经毫无血色的脸部,制止了又准备给她做电击的医生,“别再让她受折磨了,停止抢救吧!”
整理好舅妈的遗体后,我来到母亲身边,亲口宣布舅妈的死讯,母亲忽然就泪崩痛哭,等她稍微平静,我告诉她必须先通知该通知的亲人和朋友,我负责处理医院这边的善后。
我没敢掉下一滴眼泪,眼泪在这个时候会乱了分寸。
表妹终于哭哭涕涕的赶到了,赶到后一直就是哭,众多亲朋好友也陆陆续续赶来见舅妈最后一面,表弟最早也是要第二天才能到的,我看了一下凌乱的场面,拿出手机联系了一台灵车。
遗体是要送去舅妈老家的,二十几公里外的一个乡村,舅舅也葬在那里,舅妈生前早就说好了最后要陪在舅舅身边,但是老房子在前二年已经倒塌,乡下有三个兄弟姐妹,只能依靠在她弟弟家设置灵堂。母亲已经了联系过他,接到噩耗后他们一家正准备往医院赶,我赶紧打电话和他商量灵堂的事,他犹豫了片刻,说棺材没有准备,不好停放哪里,同时表示想要先来医院看姐姐最后一眼,我说你还是赶紧去买棺材,找些可以帮忙的乡亲们吧,没有时间悲伤了,先善后才是理智的。挂了电话后寻思片刻,我咨询了一个朋友关于临时停放遗体的水晶棺租赁事宜,以备急用。
时钟已经指向零晨十二点,亲朋好友买的买钱纸、买的买寿被一起张罗着,我问了一下愿意一起去乡下的人员,安排好车辆,然后对母亲说:“我先送你回家,你把灯和电视开着,等我回来!”另外一个舅妈表示会陪伴母亲直到我回家,我感激临涕!
舅妈的弟弟终于打电话过来,说买到了棺材,关键时刻,亲人还是最可以依赖的,我把依旧守在医院的亲朋好友劝说回去后,带上我另外二个堂弟护送灵车出发去乡下。
半个小时光景就到了,我们姐弟三人路上并无过多交流,都各自沉重和沉默着。
乡下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乡亲,同村的人非常友好和肯帮忙,并且有德高望重的年长者出来主持事务,大家有条不紊的各自忙碌,我和表弟安静的呆在这个充满悲伤的热闹场景里。
长老们组织管事的人简单开过会后开始给舅妈换寿衣和入棺,并不封殡,因为要等表弟一家明天回来看最后一眼,入棺时,用雄鸡的血来祭奠,有道士在旁念念有词,当八抬用力一齐吆喝一声,我忽然无声二行清泪,心生悲戚,不由自主双脚跪地默哀许久,待抬头看时,湘兰舅妈已锦衣华服安静的躺在棺中,一如生前睡着时模样。
凌晨五点回到家里,母亲还未入睡,我知道她最近都没法安睡了。
后来和再后来,湘兰舅妈终于如愿以偿,躺在了舅舅的旁边,不久后儿女们也回到自己的生活状态里各自安生和安好,我们大家也各归其所,母亲也已经能安然入睡。
每个人每件事到最后都注定是会尘埃落定。
我虽然久久不能释怀,一直想念她的好,特别是母亲一个人孤单时,但也只是徒增伤感,并改变不了这世上常事。
愿舅妈能安息!愿这首悼念诗能让我们不要轻易抹去所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张有些奇怪的床
她躺在里面却很安详
天气这么热
绿的红的绸缎被子
她盖很多床
无数人因此跪拜和围观
她一生卑微今天终于做了一回女王
只是这个代价
有些疯狂
老天扔下一个诅咒
从此
我们见你一面会很难
她含笑不语
忙不迭地急着把影子变成了翅膀
机场传来广播的声音
十点四十五分必须启航
那个夜晚
灯灭的时候
我经过她的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