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真像好天气
十二月的南方小城,空气冻得像冰。操场上,黑白相间的校服一列列排着,年少的面庞干净得像一张张白纸。我呼出一口热气,嘴里的水汽在空气中迅速液化成无数看不见的小水滴。
余光瞥见隔壁班的你,瘦高如竹,直挺挺的扎在地上,露出一小截遒劲的脚踝,冻得有些发红。你干净如斯,像高山上的一抹新雪,又像初春的茶芽尖,而你的面庞是冬春之际的山水写意画,隐含着笔墨间的高深曲折。
课间操结束集合时,你同其他男生打闹着后退撞到了我,回头对我不好意思笑笑,对不起啊。
我低头抿了抿嘴,小声说了句没事,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见,立刻转过去不再看你,害怕再晚些,冬末的暖流将冲破冰砌的流岸,眼角眉梢遮不住初生的桃红。
十二月中旬,晴暖如春,明明指得是心动。
我开始疯狂的寻找关于你的细枝末节,像钻研经文一般刨根问底,咬文嚼字。
午后教室弹吉他的你。经过后门偷偷瞥见在课上睡觉的你。喜欢海贼王的孩子气的你。打篮球很好的你。笑起来带着小虎牙的你。逃课被叫到办公室挨骂却毫不在意的你。
日记上写满的都是你,你是我唯一的法官,我的喜怒哀乐全由你判决;
连考试卷上都忍不住一笔一划写下你的名字,又惊慌地擦干净,害怕泄露一丝丝的隐秘;
为了能路过你班上一次,我不惜苦学孙子兵法,用尽三十六计,只为在放学前提前下课,经过你班级的后门偷偷看你一眼,却撞见你从后门溜出去,翘课去打篮球;
我拼命苦练写作,捡起最痛恨的高考“八股”,只为让语文老师能在你们班上课时,略微提到我的名字,而后来却得知你在作文课上写数学题被老师罚站。
因为你,我变成一个疯狂的偷窥者,窥探你生活的方方面面,从空间到微信,从贴吧到微博,连你小学五年级写的文章都被我找出来当成名家大作细细分析品读,你随意丢下的草稿纸一张张被我铺平了夹在书里,当做我的书签。
南方的冬天并不漫长,冷冷就过去了,少女心事秘而不宣,到了春天谁也没敢解冻,存在心里,窝暖了说给自己听。
南方的春天也不盛大,闲闲地,只有一周的寿命。因为你,我的春天延续到了夏至。
高二的夏天,盛大而热烈,听见午后一两点的嘈杂蝉鸣,闻到香樟的辛辣混合在腥劲的海风。我的教室。你的教室。只隔了一堵墙教室。把全世界隔绝在外的走廊。微风追随大海的水汽,沿着楼梯往上吹进我们的教室。爱上Lennon,因为你。爱上Ed Sheeran,因为你。爱上马頔和陈粒,因为你。看见带着雾气的日子在不见天日的生活里从脚下升起,而我敏锐的感官总是不由自主地全涌向你。
你真是我的一场无妄之灾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意外得知你恋爱了。知道的过程倒也不算意外,只是有些惊吓,你肯定不记得了,那天碰巧在暑假补课的教室,慌张地撞见你们在无人处的亲密的窃窃私语,交错的手像缠绵的树藤,我惊恐地说了声对不起后,近乎逃窜地从教室退出,然后听见你们欢愉的笑声从教室里传出,像是驱赶外来者的胜利的欢呼。
于你,我原来只是一个不速之客。
高三的时候,你们开始公开在学校成双结对出入,毫不掩饰,任谁都能感受到你们明晃晃的甜蜜。我恶毒地盼望教导主任能撞破你们的私情,但面对大多数高三的罹难宣言,你们执手有着逃脱末日般的默契。毕竟你们一个前十,一个确定保送,没有人敢与你们赌未来。
我于暗处冷眼瞧见,无数次发誓再不想你,逼迫自己不再看你,将收集的所有关于你的消息封锁在下一个冬天的地窖里,但仍时常忍不住拿出来用体温捂暖。最终日记上写满的还是你,偶尔在不眠的深夜,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在纸上写满你的名字,有着仓颉造字的呕心沥血,写完不忍心擦掉,又害怕被人捡到,只好一点一点撕碎了藏在风里。
我还是决定为你记载日子,记下那些蜂拥而出的、却不宜寄出的记忆。
你的眉眼笑语使我病了一场
毕业那天,我终于获得与你同框的机会,虽然你我分站在相框的左右两端,我尽力摆出最全的笑脸,妄想你能在翻纪念册时停留上0.01秒,最后却可笑的发现毕业纪念册上我们脑袋像米粒一般小,让人忍不住破口大骂学校的抠门。
在志愿书上,我填下了你一定会去的城市,可最后你却意外落榜,去了旁边的城市,我们相隔一张4小时火车票的距离。我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放不下你,你要知道我可不是没有人追,但与他们的相处多数趋于平淡,最后不了了之。他们对我说:“我总觉得你在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他们总有一个角度像你,垂眉写字的姿态,走路的背影,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清瘦的肩胛骨,柔软的黑色短发,但都不是你。
在后来的校友会上再次与你相见,你依旧笑容如初,我始明白,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你是我年少最大的欢欣与慰藉。朋友笑我病态,我只觉得你哪样都好,我是病了,无药可救,你是缓急我疼痛的吗啡,而我饮鸠止渴。
我依旧在偷窥你的生活,连你生活中与我毫不相干的甜蜜我都揣摩再三,然而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痕迹,淹没在你动态下的人山人海里。
大学,你与高中的女友去了不同的城市,不久就分手了。我开始决定出击,总该要为自己一搏。我努力在小小的对话框里,寻找进行对话的秘籍。偶尔你可能会惊讶于我们意外的合拍,我们竟有如此多的共同爱好,这般的默契,你说的每个我都能接上话。
你真是个傻子,世界上哪有那样多的偶然?巧妙的偶然背后是无数次的精密演习。
你其实并不热衷于社交软件,更何况是我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高中校友,无数次尴尬而简短的对话终结得没有节奏,却让我甘之如饴。我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揣测着你寥寥数言中的千古谜题,为你多打了一个表情符号而心里掀起惊风骇浪,也对着你突然没有消息的暗淡下去的头像妄测你可能发生了事故。
我不敢说早安,你留给我的只有无情而遥远的晚安。
我是岸边搁浅的鱼,临死的边缘还在搏命一跃。
我是在盒子里的小丑,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妄想一个遥不可及的正角。
我的故事是千军万马踏月的磅礴壮丽,是孤舟钓雪到天明的清明自知。
可是你知道吗,我还在等你。
这是一个死局,你不来,我不走,谁也饶不过谁。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结局
我这个最没有耐心的人竟然在你这儿栽了跟头,一栽就是五年
最后的表白,带着跳崖式的决然和轻松。
我不为了得到回应,只是求一个结束。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准备好告白,准备好离开,准备好说再见。
我编辑了好多短信,絮絮叨叨地阐述我对你的一切记忆,当然有美化的成分,难得做一次主人公,你得让我说完,反正以后我再也不用找什么借口找你了。
那天晚上,我站在你学校的门口,你肯定不知道我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去了你的城市。
十月份的夜晚,已经爬上的冷月,一如五年前那些阴凉的夜,清晰的清晨,每夜,梦里是你,醒了,觉得不是你。有人扮演你入我梦中,哪有你,你这样好,哪样都好。
坐在你们宿舍口门前的长椅上,编辑好的短信一条也没法发出去,最终只是写:“你对我什么印象?最初?”
你难得在线:“哈哈,记得你文章写得挺好的——虽然我读不懂。”
我笑了,很容易想象你现在的表情。你语文一直很差,真是难为你了。
——我们之间原来一直是错过,如果不是我的强行,我们压根不会有任何交集。
我颤抖的打字,手抖得快握不住手机,我不断删掉又重新斟酌,高考作文都没这样仔细,你该知足。
“我以前很喜欢你。”
“现在也是。”
原来这样轻松地概括了我这五年。
我的手指飞快按下发送键,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与不甘。
最终如我所料的,你的拒绝礼貌、果断而冷静,像是获奖感言一般客气地感谢了我的喜欢。
没有结束,没有结果,我故作自信的圆满这一场梦,画上想象的句号。
我想你总该好奇我怎么会喜欢上你的,所以你极其抱歉的小心的提及我们没有任何交集的高中。
我如果告诉你每一个细节,你必定被我吓跑
所以我只是说,你记不记得那个冬天,你回头撞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