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很多人都是茄子的爱好者。茄子的做法很多,有凉拌茄子、烧烤茄子、油焖茄子、红烧茄子还有糖醋茄子等。全国各地似乎都有吃茄子的习惯,只是做法略有差异。我的生活经验是,茄子宜和宽油、大蒜、虎皮辣椒等相搭配,搭配得宜吃起来胜过吃肉。
我小时候在自家的菜园子里种过茄子,知道茄子从一粒小小的种子长到结出一条条紫色果实时每一种模样。虽然茄子的成长过程或许谈不上多可爱生动,但是能吃上一顿又一顿亲历其成长过程的茄子,于我而言也是一件十分快慰的事情。
我八九岁就开始学会生火做饭。不是迫不得已,而是我性子里就爱好操弄这些事情。
大人还不准许上灶的时候,我就经常带领着院里的一帮毛孩用泥巴、花草等操办‘满汉全席’,偶尔还从家里偷拿点米、菜、肉到河沟里生火野炊。无疑我都是组织、掌勺的那一位。
自记事起,我就时常站在灶台边的门槛上观望奶奶或者母亲做饭。我经常因为站在门槛上挡住了射进屋里的光线,或者妨碍着大人们的进出,而被呵斥几句。当大人不重不轻地呵斥我时,我会立即识趣地从门槛上跳下来。但还不等他们把责怪的眼神收回去,我又忍不住重新站了上去。
我喜欢站在上面。或许是:我喜欢看那光洁的黑锅把洁白的猪油烙得滋滋冒出几缕黑烟的场景,我也喜欢听绿油油的菜叶在下锅的一刹那发出的热闹声响,我还喜欢看肉啊菜啊在逐步升高的温度中慢慢升华的样子,还有那些氤氲在空气里、时而调皮钻进我鼻腔里的味道,啊!是生活的香味。
我家灶台生火的灶孔是设在屋外的,紧贴着厨房的墙。做饭炒菜、煮猪食的两口大铁锅则是设在屋内的灶台上,因此烧火和做饭是在两个空间里完成的。而厨房那道开向后阳沟的木门,则把这两个空间联系了起来。为了保持生火和做饭的连贯性,家人不免偶尔需要进出这道常开着的木门。况且我家里盛水的石水缸也是立在屋外门口对出去的正前方,做汤、洗锅要舀水,哪有不进进出出的?
而我总爱守着那道门,好像我就真的站在了这个家庭生活的连贯点上。
虽然我站在那道门的门槛上观摩了烧菜、做饭好几年,也在过家家和野炊中积累了一定的烹饪经验。但初次搭着板凳在灶台前蒸饭、烧菜时,我心里还是期盼着有一些指教的。
那时我母亲总是被农活牢牢地绑在地里。这个家里只有我的奶奶,她能偶尔指点我。
她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她如果打算指点我做一道菜的时候,每一步都得按着她的意思去完成,而且必须要恰到好处。否则,她的火爆脾气就会准时冒出来。作为经验缺乏的新手,又急于想在大人面前争取到上灶的权力,我一开始对奶奶的指示都是严格执行。只有偶尔趁她不留神,我才悄悄发挥一下自己的创意。
但我奶奶的厨艺并不好,她做饭总是咸得不行。因此她盯着我往锅里放盐的时候,我经常会因为动作不够利落被她催促。偶尔我还会鼓起勇气问一句:已经够了吧?问完这句话我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收回我疑惑的眼神,有点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话。而她总是干脆利落地回一句:再给一勺。
有了几次没有接受她指导的成功经验,我胆子就肥了:我会嘴上痛快地接纳她的指点,转身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办。虽然当她紧紧盯着我的时候,我还是迫于她的气势按她的意思办了。
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爸妈选择了外出打工。姐姐那时在县城里读初中,家里就剩奶奶、我和弟弟。奶奶身上农活的担子重了,于是家里的绝大部分家务都交了给我。而做饭这件事她基本就全部放权给我了。
经常她很早就起来就去地里干活,奶奶不像母亲那样出门干农活总是会叫我们小孩子一同去。因此,假期我可以舒舒坦坦地睡到七八点才起来煮猪食、做饭。十一点左右,奶奶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我正准备炒菜。但或许是太累了,她总是端一根小板凳坐在木门旁一言不发,似乎锅里放多少盐不再与她相关。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点不适应。
七月初的一天,天太热了,奶奶吃过早午饭没有下地,在屋里小憩。下午三点左右,我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去菜园子里了摘了两根晶亮粗壮的茄子回来,打算晚饭炒一盘茄子。
生上火,奶奶起来了,她说帮我看火。我说今天炒茄子,有点纠结是切片还是切条。奶奶从门外走进来,站到我身体的左后侧,她看了看砧板上的两根茄子,顿了顿说:“你切成茄鱼,炒来更入味”。我不明所以地偏过头去看向她,她却并没有立刻伸手辅助我去切。她只是口头指示我完成了茄鱼的制作。
大致的步骤是:先把茄子对半分成均匀的两片,再在其中一片的表皮的顶部拿刀向右斜着轻轻地切出一道深至皮肉中部的切痕,接着按顺序从头切至尾,每一道切痕之间应该隔相等的距离,并且这个过程中整片茄子不能断;之后在向左斜着从头至尾切一遍,为了方便在锅里翻炒,一般是会在向左斜切的过程中挑适当的位置把茄子断成几小段。
整个过程完成之后,茄子的表皮就像布满鱼鳞一样,因此这是一道很是形象的菜色。
我不清楚奶奶从何处习得这样的做法,我也很少在别处见过这样的做法。但往后,只要是我炒茄子,我都会下意识的这样切茄子,毕竟这样更入味。
奶奶去世快三年了,我们家的生活得到了许多改观。这并不是她的去世减轻了我们家的负担,而是我们仨小孩都在这几年逐渐独立,爸妈也敢放心在城里买房安家。我感觉每一天似乎都比从前更为安心踏实。只是这些更为幸福的日子里,总是没有奶奶。
我曾经做梦梦见埋在棺材里的奶奶还活着,我们赶紧把她从坟里救了出来。在梦里,我一点也没感觉到这场景的恐惧和荒诞。我只是满心都觉得庆幸,庆幸奶奶还活着,庆幸我还可以赶紧地对她好。
可惜,梦醒来就是冷冰冰的现实——我和奶奶生死两隔,永不能相见了。我只能醒来躺在床上流着眼泪一遍遍呼唤“奶奶”。
我想她,也觉得愧对她。
我实在想她了,我只有又去梦见她,抓住那闪现的几个瞬间好好地陪陪她。
上周,我看冰箱里有两根茄子,打算晚饭炒一盘肉沫茄子。我下意识地把茄子切成两片,先向右从头斜着切到尾,再向左斜着从头切到尾......
我切着,就想到了我奶奶。我好想她啊!
《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奶奶啊,我又烧茄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