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写作当成练习
文/纳塔莉·戈德堡
这里是写作练习学校,和跑步一样,越常练习,表现越佳。偶尔你会提不起劲,三英里的路程,每一步都在抗拒,可是你还是勉为其难地跑了。有兴致也好,没兴致也罢,你都得练习,可不能坐等灵感来了,想跑的欲望涌现了,才开步前进。灵感和欲望绝对不会自动来报到,尤其当你身材已经变形,而且一直在逃避,更休想它们会来。然而倘若你定期跑步,训练自己的心智去适应,或不去理会那股抗拒的心情,你就是去跑,并且在跑到一半的时候,爱上了跑步,当你接近终点的时候,反而极不愿意停下脚步。一旦停步了,便渴望下一次的跑步。
写作亦是如此,你一旦埋首写作,便会纳闷,自己怎么会耽搁了那么久才终于坐在书桌前。经由练习,你确实得到进步;学会更加信赖深层的自我,并且不屈从于心底有意逃避写作的那个声音。有件事真是奇怪,那就是我们从来不会质疑足球队在一场比赛之前,是否应该花上好长一段时间练球,可是碰上写作这回事,我们却难得给自己练习的空间。
写作时,不要说:“我将写一首诗。”这种心态会使你当场呆掉。尽量不对自己有所期许,坐在桌前,说:“我有写出世上最烂的垃圾的自由。”你必须给自己空间,没有目的,痛快地写。我过去的一些学生说,他们决定写作伟大的美国小说,但连一行也没写出来。要是你每一回一坐下,都期待着要写出伟大作品的话,写作带给你的,永远只有大大的失望。此外,那份期待也会让你迟迟无法动笔。
我要求自己,一个月写完一本笔记本。(我总是为自己设下写作的行动纲领。)把本子填满就算,那便是练习。我的理想状况是,每天都写。我说了,那是理想状况,要是没达到理想,我会小心地不责难自己或慌张着急,没有人能事事符合理想。
我才不管笔记本页边或顶端的空白,我把整页写得满满的,我已不再是为老师或交作业而写,我是为自己而写,不必顾虑任何限制,连页边空白也不必在意,这让我得到心理上的自由和许可。而当我写作的时候,我其实是在烹饪,往往会忘掉标点符号、拼字等等。我也注意到,我的笔迹有了变化,变得较大、较松散。
学生在课堂上写作时,我常四下环顾,我看得出有哪些学生在某个片刻真的埋首其中,写在当下;他们更为投入,身体姿态也显得放松。这又和跑步一样,跑得很顺的时候,会觉得没有什么阻力,你全身上下都在运转,你和跑者结为一体。写作到真的很顺时,写作的人、纸、笔、思绪,统统都不见了。你只是写啊写的,别的事物都消失了。
写作练习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学会信赖自己的心灵和身体,并培养耐性和不具侵略性的态度。艺术的世界何其辽阔,一首诗或一篇短篇小说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写作的过程和人生。有太多作家写出伟大的著作,人却发疯、酗酒或自杀了。写作的过程教我们保持神志清明,我们在写诗和小说的同时,应设法保持心智正常。
藏传佛教大师创巴仁波切说:“遭逢巨大的反对力量时,我们必须保持开放。虽然没有人鼓励我们开放,但我们仍须一层层打开心扉。”练习写作亦当如此:我们必须保持开放,信任自己的声音和过程。到头来,如果过程良好,结果也会良好,你会写出佳作。
有位朋友曾表示,每当她准备为一张画得不错的黑白素描涂色时,总是先拿几张自己不怎么在意的素描练习一番,以便暖暖身。写作练习也是为你想写的其他任何东西做暖身动作;它是底线,是写作最初始、最基本的开端。你所习得对自己声音的那份信任,会从而受到导引,创造出一封商业信函、一本小说、一篇博士论文、一出剧作,或一本回忆录。然而,它也是你必须一再重拾的东西。别以为:“我懂了!我知道该如何写作了!我信任自己的声音,我要着手去写伟大的美国小说了。”着手去写小说是好事,可是别停止写作练习。这让你维持不走调,就好像舞者在跳舞以前得先暖身,或跑者在起跑前得做柔软体操一样。跑步的人不会说:“哦,我昨天跑过了,身体很柔软了。”他们每天都会暖身,做伸展动作。
写作练习拥抱你整个生命,但不要求任何逻辑形式:没什么第十九章须承续第十八章的动作这回事。这是一个你可以狂野自在、无拘无束,把梦见奶奶的汤的事和窗外千奇百怪的云层糅合在一起的地方;它没有特定的走向,只与当下整个的你息息相关。把写作练习想成是一双慈爱的臂膀,让你没有逻辑、没有来由,一心只想投入。那是我们的原始森林,我们在此凝聚能量以后,才开始修剪我们的庭园,写作我们优美的书籍和小说。要持续不断地练习,不可荒废。
就是现在,请坐下,把这一刻交给我,不管此时你脑中有什么思绪,写出来。你可能从"这一刻"写起,最后却写到七年前你出嫁那一天所佩戴的栀子花。这样也行,别试图控制它。不论你脑子里涌现了什么,坚守当下这一刻,而且让你的手不停地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