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管子》学习第6天
《形势第二》篇第2段
原文阅读
衔命者,君之尊也。受辞者,名之运也。上无事则民自试,抱蜀不言而庙堂既修。鸿鹄锵锵,唯民歌之。济济多士,殷民化之,纣之失也。飞蓬之问,不在所宾。燕雀之集,道行不顾。牺牷圭璧不足以飨鬼神,主功有素,宝币奚为?羿之道非射也,造父之术非驭也,奚仲之巧非斵削也。召远者,使无为焉。亲近者,言无事焉。唯夜行者独有也。
字词注释:
[1]衔命:即“衔令”。奉命而行。衔,奉而守之。
[2]受辞者,名之运也:臣民接受君主的命令去办事,正是因为有君臣的名分。辞,言辞。此谓君主的指示。名,君臣名分。一说声名。运,行,起作用。或谓运行、播扬。意思是说臣民接受君主号令做事,可远播名声。
[3]自试:自由发展,各司其职。试,试行,尝试。
[4]抱蜀不言,而庙堂既修:抱着祭祀之器,无须多言,就可以治理天下。即“无为而治”的意思。蜀,疑为“燭(烛)”之假借。祭祀的用具。象征君主之明。修,修明。
[5]锵锵:即“将将”。形容鸿鹄鸣叫的声音。
[6]济济:众多貌。语出《诗经·大雅·文王》:“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7]纣之失也:当为衍文,应是注文窜入正文之中,当删。
[8]“飞蓬之问”四句:意思是说对那些无根据的言论,不听从或不给予敬重。飞蓬,指根基不牢、随风飘动的蓬草。问,言论。宾,敬从。
[9]牺牲:用以祭祀的牲口。牲,多指牛羊。圭璧:用于祭祀的玉器。
[10]享:进献神灵的食物。或指敬献,让鬼神享用。
[11]主功:主持事功者,即君主。素:平素。指平日所作所为的积累。
[12]宝币,泛指珍贵的礼品。奚:何,什么。
[13]羿:后弈,古之善射者。
[14]造父:为周穆王驾车之人,善驾。
[15]奚仲:传说中发明造车之人,任姓,黄帝之后,居于薛(今山东滕州)。
[16]斫削:砍伐。
[17]夜行:犹言阴行、暗自而行。另《形势解》有“所谓夜行者,心行也”,故又指内心行德。
译文参考:
臣下能奉行命令,是由于君主地位的尊严;臣下能接受指示,是鉴于君臣名分的作用。君主不过分扰民,民众就会自己去做事;手执祭器不说话,朝政也会清静修明。鸿鹄发出锵锵的鸣声,百姓会齐声赞美;周文王时人才济济,殷遗民也会被感化。对于没有根据的言论,不必听从;对于像燕雀聚集之类的小事,连行道者也不屑一顾。用牛羊玉器来供奉鬼神,不一定得到鬼神的保佑;君主的功业靠平时积累才有根基,何必使用珍贵的祭品!后羿射箭之道,不在射箭的表面动作;造父驾车之术,不在驾车的表面动作;奚仲造车的技巧,也不在木料的砍削上。招徕远方的人,单靠使者是没有用的;亲近国内的人,光说空话也无济于事;只有内心认真行德的君主,才能够独得治国的功效。
核心内容解读
这段与开篇上一段说的是天道和人事的关系。作为统治者,如果你是一片平地,想让别人尊崇你,你就必须很费力地威逼利诱,结果往往费力不讨好,招来大家的怨恨,但你只要变个形状,隆起成一座山,人们自然就会杀牛宰羊,在你面前拜服。
“衔命者,君之尊也;受辞者,名之运也。”有臣民听从命令,方显出君主的尊贵。齐桓公最后被饿死,是因为他已失去“势”,没人再听命了。臣民领受君主发布的法令,君主之名才有实效。
不过,统治者、管理者不扰民、不折腾,老百姓就能做自己的事业。“抱蜀不言而庙堂既修。”这句争议就很多了。照《形势解》的解说:“人主立其度量,陈其分职,明其法式,以莅其民,而不以言先之,则民循正。所谓抱蜀者,祠器也。”“蜀”是祭祀用的器皿,类似于蜡烛台。君主抱住象征权力的“蜀”,建立法度、明确职守,去统治臣民,不需要多说话,臣民就会按正道行事了。“鸿鹄锵锵,唯民歌之。”这样做,老百姓就会称赞君王的美行。古人用天鹅的美貌来比喻君王的美行。《诗经》里有:“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这里引用典故,文王手下的大臣都很有威严,所以感化了殷朝的人民,他们愿意成为周朝的子民。那实在是纣王的过失。
“飞蓬之间,不在所宾。”像野草一样摇摆而没有定见的询问,不必去听。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必去听那些杂音。“燕雀之集,道行不顾。”小鸟聚集在一起,路人可以不去理会。如果是“凤凰来集”则可以去一探究竟。这里讲的还是“势”,君主不必理会无足轻重的民众。执政者不要在意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
“牺牲圭璧不足以享鬼神。主功有素,宝币奚为?”用牛羊宝玉之类的供物去祭祀,不足以得到鬼神的帮助。明主建功立业在于素心素行,以财宝去讨好鬼神有什么用呢?素心是虚心的意思,开放的心胸。素行就是无为而治。“羿之道,非射也;造父之术,非驭也;奚仲之巧,非斲削也。”后羿的箭道不是靠箭射得多,而是靠精准地确定靶心;车神造父的本事不在于驭马的技术,而是因为他识马;神匠奚仲的灵巧,不在于他琢削的技术,而是在中规中矩。这三个比喻说明任何事要能够达到极致,不在于“术”,而在于“道”。因此,君主要把握的是道,不是术。
“召远者使无为焉,亲近者言无事焉,唯夜行者独有也。”要使远方的人来归顺,只有靠“无为”,不折腾他们。要使身边的人亲附自己,要少说话,没有虚言。当然,这只有心行者做得到。《形势解》说:“明主之使远者来而近者亲也,为之在心。所谓夜行者,心行也。能心行德,则天下莫能与之争矣。故曰:唯夜行者独有之乎。”“心行”就是内心行德。做善事不应该大张旗鼓、轰轰烈烈,而是贵在不知不觉中低调地行善。
许多学者认为本篇内容有老庄道家的思想理念,统治者要无为而治,老百姓自然就能发挥出劳动生产的积极性,统治者抱着礼器不说话,仅仅表明自己的尊贵,底下的人自然就会把国家搞好。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法家论“势”
“势”在法家思想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早期法家思想分为“法”、“术”、“势”三个流派。慎到是主“势”一派的代表人物。他认为:“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蚓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贤人而诎于不肖者,则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贤者,则权重位尊也。”(转引《韩非子·难势》)飞龙驾云而飞,腾蛇遨游雾中。如果云消雾散,而龙、蛇就和蚯蚓、蚂蚁一样了。这是因为它们失去了所凭借的东西。能人有时斗不过是不肖之徒,那是因为权势轻职位低的缘故;不肖之徒有时能让能人屈服,那是因为权势重职位高的缘故。“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让尧做一个普通人,那就连三个人都管不了;而让夏桀做天子,他就能搅乱天下。于是我知道权势地位值得依靠而贤能才智不值得羡慕。
韩非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把法、术、势三者结合在一起,提出“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难势》)意思是掌握法度、据有权势就可以天下太平;背离法度、丢掉权势就会天下大乱。然而,韩非“法势合一”思想的最后落脚点,仍是在巩固和扩大君主的“势”上面:“君持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治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凡明主之治国也,任其势。”(《八经》)韩非认为,“夫势者,名一而变无数者也。”权势是一个名称,可以有很多表现形式。他把“势”分为“自然之势”和“所得而设之势”,即人为之势。一开始君主就自然有一种权势,但会因其作为或扩大或丧失。君主扩大和加强自己的权势,那就属于人为之势。韩非子更重视人为之势,他的理论体系主要是围绕君主如何建立人为之势展开的。
韩非的老师荀子也讲到过“势”。荀子的学问是有儒家家法传承的,后世无法把他归入法家,但他的思想对法家影响很大。他的另一位高徒李斯帮助秦始皇一统天下,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制国家,是法家的实践者。可见早期的儒家和法家并不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他在《强国》篇中说:“处圣人之势,行圣人之道,天下莫忿,汤武是也。处圣人之势,不以圣人之道,厚于有天下之势,索为匹夫不可得也,桀纣是也。”商汤、周武这样的明主既有权势,又能行圣人之道,所以天下人没有丝毫不满。夏桀、殷纣这样的暴君虽有权势,在其位可以行圣人之道,但他们不去做,只看重握有天下的权势,最后做个普通老百姓都没办法。荀子由此得出结论:“然则得圣人之势者,其不如圣人之道远矣!”这可以说是儒家的看法。
《管子》的“势论”,显然不同于这两派。他提出“势至重而身至逸”,以道论势,引道入势,主张以道控势。将作为哲学基础的“道论”和作为政治哲学的“势论”结合起来,“势”让“道”驾驭。可见, “势”不等于君主这个名号,而是有许多实际内容的。
参考资料
参考资料
《管子解读:领导的智慧》,魏承思,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