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学后，柯望照例骑着自行车放慢速度跟在暗恋的女孩后面，犹豫着要不要超过去和女孩打个招呼。月光如洗，柯望觉得此情此景极其的浪漫，年轻的心被这夜牵动着，他脚下用力，加速追上了女孩，假装和女孩偶遇。

“嗨！”他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和面部肌肉，努力使它们达到最佳的配合。

“嗨，这么巧啊。”女孩嫣然一笑，世间的一切都为之黯然失色。

他的心怦怦直跳，此刻，夜色中的万事万物，所有的活计都停了下来，似乎还远在某一光年旅行的外星人都听到了这规律的跳动声。

柯望终于下定决心去和女孩打招呼，可是，当他从幻想中回到现实，女孩已经远去。柯望张了张嘴，他家所在的小区已经到了，这时再赶上去和女孩打招呼——不是太奇怪了吗？

柯望紧紧地望着女孩远去的方向，直到女孩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懊恼地叹口气，在心里强烈的谴责着自己的不作为——明天，明天一定要……

柯望骑车进了小区，小区内的道路四通八达，初次进入的人很可能会在里面迷了路，不过这可难不倒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的柯望，他闭着眼睛都能回到自己的家——柯望自己对别人都是这么说。

“明天…明天一定要…”柯望自言自语地想着心事，一边在黑夜中穿行。忽然，两点诡异的绿光在前方闪动了一下，吓得柯望差点脱把。

“喵呜——”

柯望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老猫跳进了旁边的草地，正在和他对视，一双透着晶莹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放在平时，柯望可能会停留一会，学学猫叫狗叫逗逗它什么的，可是此刻，柯望无心和它对视下去，他咒骂了一句，重新骑上了自行车。

“听说猫能通灵，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柯望被自己脑袋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我今天这是怎么了……老遇到这些不顺心的事情，今天在停车区遇到李昊，这小子见了我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了，不就是借了他10块钱没还，至于吗……”

想着想着，柯望已经到了自己家的楼下，他要把车停在车库外边的通道里——为了第二天上学方便，柯望通常都是这么做的。通道里漆黑一片，柯望摸索着在墙壁上按了按。

“咔哒，咔哒”灯并没有亮，显然是坏掉了——

柯望用力眨了眨眼，努力使自己的眼睛适用黑暗，等他大概能分辨出通道里的方位，他把自行车推靠在墙壁上，想了想，没有上锁。做完这些，柯望便走出通道，准备上楼。

按说这些动作，柯望在上学的每一天都要重复好几遍，可是今天，柯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难道…有什么东西正在背后看着我？一个奇怪的念头冒出来，柯望自己都觉得全身发毛，他不敢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楼上跑。

柯望的家住在四楼，每层楼中都装有声控灯，从楼下到四楼上去共有8层楼梯，前两层楼的声控灯常年失修，也就是说前四层楼梯都沐浴在黑暗之中。柯望是知道这些的，住户们曾多次向小区的物业反映，可是物业总以各种理由推脱，甚至还因这事闹上过法庭，似乎是谁家的孩子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当场死了。这些记忆在柯望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的心怦怦直跳，难道是…那个孩子他阴魂不散，想找人陪伴？他强迫着自己不再乱想下去，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慌乱地向上跑着，似乎一旦停下，就会有手臂从墙壁中伸出来，抓在自己身上。

终于跑到有亮光的楼层，柯望仍是不敢停歇，一步不停地向上跑，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身后紧追不舍。直跑到家门口，他这才剧烈的喘息起来。

就在这门口，年少时的柯望曾经玩过多少次这样的游戏——他幻想自己打开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爸爸，妈妈，妹妹，全都不在家，他跑出去，大叫着寻找他们，却发现，这世界只剩了他一个人……

柯望敲门。

家里的灯亮了，柯望松了口气。门开了，柯望走进去，是妈妈开的门。柯望注意到妈妈穿着睡衣，似乎是刚从床上起来开的门。柯望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为了他和妹妹，妈妈每天晚上都要陪他们熬到很晚，他和妹妹却还总是要惹她生气……

“妹妹呢？她已经到家了吗？”柯望边换拖鞋，问妈妈。

妈妈却冷淡地回过头，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柯望愣了下，她应该是太困了吧…这也都怪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多孝顺她。柯望摇摇头，走回自己的房间。忽然一阵黑暗袭来，似乎有人把客厅灯关掉了。是妈妈？她不是回自己房间了吗？客厅的灯在我身后啊…突然，柯望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惊恐地回过头，发现家里卧室的门都开着，而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柯望的心如同坠入冰窖之中，一种心悸的感觉瞬间降临全身，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声惊叫起来，

“啊！！”

楼道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原来柯望现在仍站在门前，他擦了擦满头的大汗，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被自己的幻想吓个半死。柯望定了定神，重新敲门。

没人开门。

都睡着了吗？柯望没再继续敲门，担心吵醒他们，一方面又害怕刚刚的幻想成真，他从窗台上拿出备用钥匙，决定自己把门打开。

门开了，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这么晚了家里没人？他们到哪去了？柯望打开客厅的灯，在鞋柜和餐桌上寻找着什么——妈妈有事出去时总会在这两个地方给他留个字条。可是鞋柜上除了一直躺在那里的医药箱并没有其他的东西，餐桌上也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可能是他们忘记了吧，或者有什么急事。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可在今天这样的环境下却让柯望心里毛毛的。

柯望想了想，没有关掉客厅的灯，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放下书包，柯望想先把作业完成。柯望从书包翻出一本《数学天天练》，开始做了起来。这些书上的题目总是大同小异，柯望觉得这些题以前好像都做过，有些题甚至他都能把答案直接写出来。柯望觉得没意思，他打开电脑，想玩会游戏放松一下。这个游戏柯望以前玩的挺厉害，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特没状态，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开局没5分钟，他们一方就团灭了3次。有个玩亡灵勇士的家伙仗着自己死了能继续打人，不停去送，队友为了救他，也都搭了进去。剑圣开启对所有人说话：我们亡灵是SB，求速推！

柯望十分烦躁，干脆直接退了游戏。他看了看时间，11点了，客厅的灯还亮着，可是家人仍没有回来，连早该回来的妹妹也没有回来。难道他们在一起？柯望躺在床上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柯望忽然觉得有万千的压力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用力睁开双眼，房间和客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掉了，只有电脑还泛着亮光，桌面上停留着游戏结束的画面，两个血红的大字“失败”触目惊心。柯望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凌晨12点整。难道父母他们回来了？

“爸！”

“妈！”

没人回应。

“咚咚咚”有敲门声响起。

是他们吗？柯望挣扎着起床，当他抬起头的一瞬间，一个十分恐怖的东西吓得他几乎窒息过去，那是天花板上，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被缚在上面，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柯望想要叫喊，可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发不出声音。一阵刺骨的凉风吹来，晾衣服的隔间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挂在外面的衣服被风吹的摆来摆去。放在桌柜上的玩具熊不安的摆动着身体，原本可爱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不已，似乎在提醒着柯望什么。“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还在不停的传来，一声比一声急促，柯望此刻惊恐不已，爸爸妈妈就在门外！只要把门打开，一切就都结束了！他用尽全身的力量，终于挣脱了那莫名的束缚，狂奔出去打开了门。

“爸爸妈妈！”

可是，门外一个人都没有。

柯望再也受不了了，他狂冲下楼，找到自己的车子，他要离开！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也许爸妈遇到了和他一样的情况，正在外面某个安全的地方等着自己！

车子被锁上了。

柯望跌撞着跑出去，他大声呼号，可是整个小区寂静的可怕，一个亮灯的住户都没有！这世界似乎只剩了他一个人！柯望狂奔不止，正值夏夜，汗水不住从额头沁出，他的心却刺骨般冰凉——他不知跑了多久，却似乎总是在原地徘徊。柯望告诉自己要冷静，小区的道路虽然七拐八绕，但住了好几年的他是不会走不出去的！

柯望继续向前跑着，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瞪着眼睛看着眼前两团绿森森的光——是那只老猫。

它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双幽深的眼睛正和柯望对视着。

猫，能通灵。

一个念头如同炸雷般炸开了柯望的脑袋。

他似乎全明白了——为什么李昊没有和他打招呼；为什么那些数学题他都做过；为什么他看到“亡灵”这个字眼心里会莫名的慌张……

暗恋的那个女孩，他其实上去打了招呼，只是她看不见他。

仔细想想，那个从楼梯上摔死的孩子的面容，似乎和自己很像。

原来，他已经死去，他才是那个“亡灵”，是那个最恐惧的自己。

他第一次站在门口敲门时，妈妈给他开了门的，却看不见他。

他只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还记得桌柜上摆放着的玩具熊，是13岁时妈妈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我们家望望呀，和这熊一样可爱。”妈妈说。

“不！我比它更可爱！”

……

如果一切还能像以前一样，多好。

“柯望”流下了眼泪。

死了，也可以有眼泪么？他舔了舔，很咸。

......

“看，望望睡着了还会流眼泪呢，多可爱。”医护室内，妈妈笑着对爸爸说。

“和小时候一样。”爸爸微笑着回应，伸手帮躺在床上的孩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你说，他在梦到什么呢？”妈妈看着孩子的模样忍不住猜测。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还有那个女孩，如果再见到你，我能和你说一声“嗨”吗？